[原创]爬在街上的瓜蔓

　　四月的某个午后，我和Z君在街上徜徉。身边有人在走，但都步履匆匆。在这座并不算很大的南方县城，一切都在以很快的速度发生着变化，有时虽能撞出几朵浪花，但它深部却依然平静如初。小城里的人很像海水，来来去去，全都带着一些急燥。只有我和Z君，拖拖踏踏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我们的身子东摇西晃，—些人横过眉眼，仿佛看两头野兽。这时，我和Z君总会相顾一笑，可笑里面却藏着一丝丝的苦。

　　在一家房舍很旧的照相馆前，我的双眼猛地一亮，那当儿，嘴也跟着“咦”了一声。Z君左顾右盼，想捕捉我的失常，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Z君止不住轻声问我，是不是美眉给你送秋波了?我哈哈一笑说，你瞧，你瞧。他顺着我的手势看过去，也忍不住“咦”了一声。他和我一样，在这座不长庄稼的城市里，破天荒地看到了一条爬在街上的瓜蔓。那条瓜蔓从一个长着矮树的小瓦盆里爬出来，五尺多长，它的圆圆的叶子很像一串省略号。叶子的圆从瓦盆开始，一个比一个小，到达蔓头，就只有指甲大的一点儿圆了。在四月青天白日围着的午后，我和Z君在种满高贵花木的城市，在商业气息很浓的某个角落，看到这条土得掉渣的瓜蔓很神气地爬在街上，那种源自内心的激动，恐怕只有Z君和我这样的从农村来的人，才能真正感觉得到。 　　这是四月某个日子的午后，阳光在大地上一点点变凉。这种细微的变化，不仅我的手臂能感觉到，而且这条爬在街上的瓜蔓也能感觉到，因为我看见蔓上的那些细小的神经，已经随着气温的下降一点点竖了起来。我知道，阳光沉到地平线下的时候，所有的叶儿们都会张开它的叶伞。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植物，有谁还能比我更熟悉它呢?在乡下，每逢这个时节，田边地角总会爬满瓜蔓。瓜蔓总会在岁月里一个劲地疯长，傍晚去看它的时候才有三尺，睡一觉到天明再去看，它已经比昨天又多了一些圆叶，瓜蔓也偷偷地生长了许多，它的生命力真是太旺盛了啊!也许是因为太旺盛的缘故，乡亲们总喜欢把它们种在缺水少肥的田边地角。但瓜蔓从不自卑，它们在艰难的环境里比谁都活得坚强。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唱“红米饭那个南瓜汤，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那支老歌。我生在一个严重闹粮荒的时代，我明白，我们这代人的生命是南瓜给予的，是普通的南瓜养育了我们这一代人。

　　也许南瓜给予我的太多了，以至多年以后，我离开乡土做了城市居民，南瓜或者生长南瓜的瓜蔓总构成我梦的主调。圆圆的瓜叶、金色的瓜花、瘦长的瓜蔓总在我梦里生长。我明白，我的这一生，已经和这种名叫“瓜”的植物紧紧连在一起了。记得多年以前，我写过一首题为《遗失家园的人》的散文诗，其中有这样的诗句：“有人告诉他，五月会来。蛙鼓一声声敲进心里。一条瓜蔓在旅人的足音中抬着头，母亲一样张望。旅人记得，在欢乐的时日，劳累一生的母亲常把南瓜叶一样的手掌伸开。儿女们在她粗糙的掌心里，放上一串狗尾草编织的花环”。诗发表以后，很多人说，他们根本弄不明白我想表达什么。面对他们的贬责，我回答：我就是那个旅人，母亲就是那条瓜蔓。 　　在这个四月的午后，我和Z君在大街上徜徉。在一座老照相馆前，我们看见了这条普通而又奇怪的瓜蔓。Z君的目光在这条瓜蔓上停留了几分钟后，略带感伤地说，这条瓜蔓大概是某个人嘴边遗落的瓜子长成的。我对Z君说，你的话多像一首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