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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屋场里的那户人家哟

2022-01-03抒情散文潇湘珍珠
小时候,屋场里十几户人家,我最不喜欢去的就是狗子叔家了。他家那个不收不捡、又乱又脏,全村四十几户人家,他家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屋子不多,四间。灶屋、厅屋、睡屋、杂屋。灶屋东西不多,一个不动的灶、一口固定的大水缸、一个钉在墙上的碗柜,还有……
  小时候,屋场里十几户人家,我最不喜欢去的就是狗子叔家了。   他家那个不收不捡、又乱又脏,全村四十几户人家,他家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屋子不多,四间。灶屋、厅屋、睡屋、杂屋。灶屋东西不多,一个不动的灶、一口固定的大水缸、一个钉在墙上的碗柜,还有就是一担水桶、一只脸盆、灶门口的一张条凳和灶堂里的柴火。通共几样东西,也一样乱七八糟。没洗的碗筷,灶头一只碗,灶尾一双筷;脸盆不放在水缸盖上,要么在地下、要么在灶台上;两只水桶,横放一只、竖放一只。最可怕的是有一面墙都往外斜了,用一个木架子撑着。所谓厅屋,其实是过道,就摆了一张吃饭的四方桌、四张条凳。要去了他家,能坐人的地方,也就这四张条凳。唯一的一间睡屋,摆了四张床,三张睡人,一张放衣服。不管夏天冬天,床上垫的都是草席子,席子下面是稻草。别人家床上垫的草是年年换新的,自有一股清香味。只他家的,几年难得一换。帐子只有狗子叔他们睡的那张床上挂了。说是帐子,其实和没有差不多。好几个拳头大的洞眼,什么苍蝇蚊子进不去。抬头向上,你看不到楼板,七八根房梁之上,就是盖瓦。屋面也是多年没有请瓦匠来捡一下了,一条一条的天光自瓦缝里漏下来。外面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一到下雨,脸盆、大菜碗全得用上,睡觉时一样是湿床湿枕。那张放衣服的床更糟糕,没洗的、洗了的,夏天的单褂子、冬天的大棉袄,全搁一块。汗馊气、霉味,在你开门的时候,就鬼一样扑过来。杂屋里没什么好东西,几把锄头、铲子、镰刀,几只旧畚箕,两件旧蓑衣。杂屋那个小,小得安不下一扇窗子。乌黑嘛叽,白天进去找东西,不开灯,别想找得到。   他家六口人,狗子叔俩公婆、两个伢子、两个妹子。狗子叔壮得象头牛。狗子婶的蛮力也不小,挑了满满两桶水,上坳还能打飞脚。大伢子能上山砍柴了,大妹子能下地打猪草了。老三老四有娘养,不要娘管,家猫家狗似的,饿了自己去锅子里装饭吃,困了自己爬到床上睡。狗子叔在队里出工,出一天工十个公分。狗子婶出一天工,八个工分。按说,这样一户人家,有父有母、有儿有女,个个好手好脚,应该搞得好才是。偏偏就不成个样子。   这都怪狗子叔脾气太不好了。简直就是炮筒子,一点就着。三言两句不对,就开骂、就开打。打狗子婶是用拳头擂,用脚踢。打大伢子阿青,是用巴掌扇,用小木条抽。有一回,狗子婶被狗子叔一脚踢在腰上,在床上躺了七八天下不得地。三天两头,不是狗子婶被打后又哭又骂,就是阿青被打得做猪叫。唉,这么个闹腾,别说兴家,看着都不象骨肉至亲的一家人。   狗子婶挨打,是她嘴啐。她那个爱念哟,菩萨都要被她念烦的。早上淘米,米少,要掺很多红薯丝。她从米下锅时念起,一直念到吃早饭。晚上,在一盏十五瓦的电灯下给裂开了口子的衣裤缝线、给烂了的衣裤打补子,纳鞋底、做鞋面。线穿过布,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狗子婶的两张嘴皮子,也上下翻飞。就是睡着了,说梦话都是怨三怨四。   阿青是讨打。他太好吃、太顽劣了。别人家菜园子里种的黄瓜,黄瓜还没手指头大,他给摘了吃;种的红薯,红薯藤还没有一米长,红薯还是一把筋,他就挖来吃。最可气的,是他摘了瓜、挖了红薯之后,还要把黄瓜藤、红薯藤连根给拨掉。哪家的男人上高山做事去了,女人给男人留的饭菜热在锅子里,他把人家的饭菜吃了不算,还要撒一泡尿在人家的碗里。每有人来告状,狗子叔是顺手拿到什么东西,就用什么东西打。偏阿青不记打,手上脚上,一浪浪的条子印还一挨就痛,他又照样做孽了。不是偷别人家的鸡刚下的蛋吃,就是抢比他小的堂弟堂妹手上的东西吃。屋场里的人厌他,任狗子叔打他,都没有人劝的。   狗子叔对狗子婶、阿青是这个样,对大妹子阿莲也好不到哪里去。按她的观点,妹子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生妹子,就是帮别人家养媳妇。所以,他骂阿莲用的最多的话就是“赔钱货”。老三老四还小,狗子叔不怎么理会。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对狗子叔的开口就骂,抬手就打,狗子婶、阿青、阿莲是奋起反抗的。狗子婶的反抗,很蠢很可笑。除了用最恶毒的话骂狗子叔之外,就是她自己跟几个老娘们说的:晚上不准狗子叔近她的身子。这话很值得怀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阿青之后的阿莲三姐弟是怎么有的呢。阿青、阿莲的法子虽然消极,但挺管用,让他们少挨了打、少挨了骂。阿青是每每犯了事,就躲着不回家。生产队牛栏上面堆稻草的地方,是他躲的最多的地方。阿连则老是猴在她大伯家里,帮她大娘烧火喂猪扫地。她大伯大娘也由着她,无非是吃饭时多添一副碗筷。   村子里有爱管事的阿婆说狗子叔。“你的脾气不改,怕有一天要出事的。老婆是你的,你一个男子人,就不能让让她。她念由她念,你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就是啊。葸女是你的,真要打脱了手打脱了脚,你不害他们一辈子”。   狗子叔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也能好几天。随狗子婶去念,他就跟耳朵塞了棉花似的不听见。那几天哟,狗子婶比过年过节心里还舒服。阿青也老老实实猫在家里,不出去犯事。阿连烧火扫地带妹妹,不要狗子婶喊。   日子翻到了八十年代。原本属于生产队里的山、田,都承包到户了。不吃大锅饭了,不再是听队长的哨声出工,按队长的安排做事。那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窝蜂,做事磨洋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田是自家的责任田、山是自家的责任山,种多种少、种好种坏,和自家的利益是紧紧相连啦,哪个不用心哪个不尽力呢。田头、地尾,尽是埋头做事的人。   狗子叔会侍弄田,犁、耙、育秧、除虫样样行。他家田里的禾苗比别人家田里的壮,稻穗比别人家的长。一年两季,那沉甸甸的稻穗哟、那黄澄澄的谷子哟,是和风是细雨,吹去了狗子叔脸上的凶样、洗去了他心里的恶性。对狗子婶、对儿女,连不是原来的样了。狗子婶挑水、淋菜,若他在家,或者从外面回来遇上了,他会很主动地接过狗子婶肩头上的扁担。上高山做事,摘了什么野果子,会揣在蔸里,带回来给满妹子吃。狗子婶会种菜。她家的菜园子里,一年四季都不会空。春种辣椒、茄子,夏种黄瓜、丝瓜,挖了红薯又种大白菜。青菜青、辣椒红,磨盘大的南瓜喜死人。狗子婶还嫌不够,把家里责任山上一些平整的坡,也整成土,种红薯种洋芋种花生。吃不完,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块二块五块的票子哟,长了脚似的走进狗子婶的口袋里。口袋里有钱了,腰也直了,脸上的笑也多了。看男人看葸女,心也平了、气也顺了。看狗子叔是:手大脚大块头大劲更大。看阿青阿莲兄妹是:葸大娘好做。   粮有剩。想打糍粑吃就打糍粑吃,想吃糯米饭就吃糯米饭。有余钱。赶集的时候想称一斤新鲜肉就称一斤新鲜肉,夏添单衣、冬置夹衫。来年秋天,狗子叔就请了泥瓦匠,把灶屋拆了、盖了一间新的,把所有的屋面都翻捡了一遍,烂瓦丢掉,换上好瓦。   冬天是农闲时节。狗子叔不愿闲着,带阿青阿莲兄妹给责任山松土。做了一阵后,狗子叔嫌穿着大棉袄笨重,轮不开锄头。索兴脱了大棉袄,甩开膀子挖了起来。阿青看着身板硬朗、做事干净利落有力的狗子叔,脑子就转开了。“田就那么几丘,山就这么两块,实在再不得三四个人围着它转。除了双抢的时候,平常有阿爸阿妈两个人尽够了。我们两个还是要想想别的路子”。阿莲的脑筋也不慢,她接过阿青的话碴,就说了她的想法。“我们都去学一门手艺吧。你去学烧窑,学会后就自己开一个红砖厂子。我去学理发,学会了,也自己开一间理发店”。   晚上吃饭的时候,阿青阿莲把想法跟狗子叔狗子婶一说,当即就得到了狗子叔狗子婶的赞成。满妹子最是起劲阿莲去镇里学理发。“莲姐开了店子后,我就可以不在学校寄宿了。就住在莲姐店子里,不上课的时候还可以帮忙”。   经人介绍,阿青拜大窑红砖厂的郭陀子为师。郭陀子人陀心不陀。他除了把自己一身烧窑技术悉数教给阿青外,还鼓励阿青。“我们这里土瘦地贫,刨一世土也刨不出金蛋蛋。有机会一定要出去走走看看、闯一闯。我是老了,走不动了。不然,我还要去闯世界去”。阿青很用心地学。从选土、和泥、制坯、装窑到出窑,跟了几窑后,阿青就基本上掌握了其中的决窍。一年后,阿青在离村子不远的鸡公山办了一间红砖厂。阿青算是看到后脑勺了。农村实行联产责任制后,看着看着不少人家富了起来。口袋里有俩钱了,最先想的就是住的好一点。于是,拆旧屋、盖新屋,或另找宅基地盖房,一时在村子里风行起来。阿青的砖厂成了村子里最红火的地方。指挥人扮砖、出窑、装车,阿青就跟唱戏里面的将军一样,很是威风。   阿莲则在镇子里一家新开的广州发廊当学徒。阿莲没有阿青幸运,师傅收的学徒费不低,教技术却不那么利索,敢是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不用嘴巴教也就算了,她帮客人弄发型的时候,还总是把阿莲支开。阿莲很是气恼,又无可奈何。常光顾理发店的一位客人,看中阿莲的勤快和热情。要阿莲别学理发了,去他的饭店做事。阿莲回家和狗子叔和阿青商量,都赞成她去饭店做事。老板看中阿莲的为人,老板的儿子却看中了阿莲。阿莲到饭店不久,少老板就开始追求阿莲。赶集的时候,少老板会吩咐厨子炒几个好菜,开一瓶好酒,招待未来的岳父母……   再去狗子叔家里。嗨,你会以为是进了城里人盖的别墅呢。进门厅屋那个大,抵得原来他家的四间屋了。灶屋那个宽敞那个明亮,进去十个人可以打转身,晚边边做饭都不要开灯。睡屋就六间,床铺一色是家俱店买的,间间都有大衣柜。杂屋不杂,东西都堆得整整齐齐。对了,厅屋里还有一台十七寸的电视机呢,是金星牌的。晚上,屋场里的人都去他家看电视。这个场景,换了十年前,狗子叔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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