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记忆中的姥姥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11 编辑 <br /><br />　　小时候，最乐意跟母亲的脚去姥姥家。磁石般吸引我的，有表哥表姐的小画书，有姥姥屋里每年都更换的年画，有姥爷桌上摆的那个身上爬满小孩仍咧嘴笑的胖和尚，有院子里那片秫秸花（学名叫蜀葵）红紫黄白争相开放时引来的那些蜂儿蝶儿，还有姥姥养的花母鸡、黑母鸡下蛋时，你拉我扯争着去拾那些可乐的事儿。
　　不过，对姥爷和他居住的北屋却要另当别论。姥爷是有名的扎彩匠，居家也因此而殷实。他扎的纸牛、纸马、纸人、彩车、彩楼色彩浓烈，形态逼真，是四邻八乡的丧家做冥事必不可少的道具，姥姥和母亲都是他得力的助手。
　　从我记事，姥爷和姥姥就分居。姥爷居北屋，外间是扎彩的操作间。常有那些纸糊的成品或半成品陈列，地上桨糊桶、剪刀、铁丝、彩纸乱而无绪。有这些与丧葬有关的物件，我因此对北屋心存畏惧，每受指派去那屋取东西，总是乍着胆子速去速回，仿佛那些纸糊的家伙会咬人似的。不止一次听姐姐讲，有次她住姥姥家，大白天眼瞅着一只糊好的彩楼自己摇摆着走出门去，吓得她紧紧搂着母亲。我和弟弟们都不信，说她一准是困了时做的梦，她却打赌说确是醒着见到的怪事。弄的我们后来去姥姥家对北屋就更加的疑神疑鬼。
　　姥爷爱画画，他居住的屋墙上，有位钓鱼翁，身穿蓑衣，手拿钓杆，聚精会神的钓鱼，身边的狗尾草茎上，已穿了一串张嘴瞪眼的小鱼，这颇有明清画风韵的作品就出自姥爷笔下。
　　年前年后,姥姥家的院子里，总竖一根高高的风向标，风向标的顶端是条木雕的红鱼儿。鱼嘴里衔只木螺旋，风一吹就飞快的转。骑自行车出门的人对它特别留意。甭用说，这也是姥爷的杰作。他还在自家的白灰山墙上，用炉灰渣摆出活灵活现的梅花鹿，展翅欲飞的丹顶鹤，神态安祥的老寿星。这都显示了姥爷的心数与巧匠的才华。
　　大门外空闲处篱笆墙内，姥爷养了一架葡萄。立冬前后，姥爷就把剪完枝的老条拢起来，用土坯砌好，拿土封严，春暖时再破土上架。等到秋天葡萄熟了，累累果实紫嘟嘟招人垂涎。惧于姥爷的严厉，任谁也不敢随便摘的。那年月稀罕物俱是要到集市换钱的。
我和弟弟并没挨过姥爷的打，只是从小就听母亲讲：“你姥爷厉害着呢，俺们小时贪玩忘了回家，他准挂拉个脸手提鞭子来找，不用言声，一声鞭梢爆响，吓得我和你舅一溜烟往家跑”。没见过鞭打人，可见过鞭打牲口，啪一声过去一条白印，再调皮的牛、马也被打的俯首贴耳。故而我和弟弟见了不苟言笑的姥爷，一概象鼠儿见了猫。
　　姥姥家北，有一片树林是我和弟弟最好玩的去处。林中大部分是枣树，还有椿树、榆树和毛白杨。枣树枝上，常见豌豆那样灰白色的硬壳。那附近定有翠绿色身着毒刺的小虫，够枣吃可要加倍小心，不然被它的毒刺蛰了，会象针扎那样痛半天。椿树上有种椭圆形的虫子最好玩，一碰它就脚儿并拢掉草丛中装死。这战术对付鸟雀有效，对付有智商的人却显的滑稽可笑。等四周无动静时，它会悄悄醒来，以为躲过了一劫，哪知我们兴致正浓地正瞅它演戏呢。小时候管它叫“洋醉汉”，上学后才知道它的真名叫椿象。在椿树皮的破损处，长一种微黄透明的树胶，很黏很黏，是粘知了的好原料。我和弟弟把它抹在竹竿的顶端，再伪装上绿树枝，知了总是对晃动的树枝没有警惕，等它被粘住了再明白过来，早已成了我们手中会唱歌的战利品。双手捂了知了，让手掌在耳边一张一合，知了的声调便有了奇妙的变化。当然抓它们最好是在晚上，拿只手电绕着树杆照，那瞪着亮眼睛，披一身泥土匆匆往树上爬的就是它了，只是还未来得及褪掉外壳。抓在手心里，它还不甘就擒的乱爬，抓上三只手心就象开了锅，又痛又痒。抓多了洗净放油锅一炸，是道下酒的好菜?炸金蝉。
　　春天，榆树上长满榆钱，趁它还嫩时，采摘下来，回家让姥姥调上玉米面蒸“糠谷”，熟后用蒜泥，香油醋拌着吃，别有风味。老了的榆钱随风飘落，在风雨泥土中发芽生根，一代生机盎然的新榆苗诞生了。等明白了榆钱其实就是榆树的孩子，我们就再也不忍心吃它了。
　　林子里的毛白杨最高大，看它们的树梢，得把脸使劲向后仰。在最高处的树杈上，有象草筐那样的窝，那儿是喜鹊的家。它们闹喳喳地叫个不停，尾巴也随叫声一翘一翘，好象没个烦时候。毛白杨光滑粗大的树杆上，一个个疤痕象人的眼睛，仿佛在那静静地观望世事苍桑。杨树叶有人的巴掌大，阵风吹过，树叶就哗哗作响，象轻微的鼓掌声，又象课堂上的翻书声。
　　秋天，杨树叶摇摆旋转着飘落，草棵里灌木上到处都有它们无奈的身影。每逢这时节，姥姥就让去捡杨树叶，工具是早已备好的细铁棍。把散落的树叶攮在铁棍上，等串满了一串，就撸到竹筐里。我最乐意干这活，大呼小叫的满树林乱跑，比赛谁先串满一铁棍，直干到汗流夹背。等把筐抬回家，姥姥一准有奖励。不外是红枣、花生、糖块、熟鸡蛋。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是最慈祥，最疼爱外甥们的。
　　让人梦萦魂系的童年是那么的短暂，当姥姥家对我不再有吸引力时，时光已伴我长大。当我开始追寻记忆中的姥姥家时，时光已催我步入中年。太阳西斜，分分秒秒都预示着它将离地平线欲来欲近，时光真的不等人。为时光染白双鬓时少染进遗憾，为所有经历变成回忆时值得欣慰，我将会珍惜地用朝霞，把每一天都涂抹成红彤彤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