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雪中印象(三篇)
2022-01-03抒情散文敬一兵
踏雪而行第一次踏在华西亚高山森林中的雪原上,是在今年春节的时候。那天清晨,我们一行数人,在向导的带领下,前后间隔较大的距离,拖着缓慢的步伐,穿行在林间厚厚铺垫着的积雪上。我吃力地迈动着双腿,向着锁闭在浓雾和白雪里的山巅上的龙王庙进发的过程……
踏雪而行
第一次踏在华西亚高山森林中的雪原上,是在今年春节的时候。那天清晨,我们一行数人,在向导的带领下,前后间隔较大的距离,拖着缓慢的步伐,穿行在林间厚厚铺垫着的积雪上。我吃力地迈动着双腿,向着锁闭在浓雾和白雪里的山巅上的龙王庙进发的过程中,努力使自己向前迈出的脚步,每次都能够尽量准确地落在向导所留下来的足迹里,惟恐稍不留神时,自己胡乱踏出去的脚步,骚扰了雪原的平静,并因此而在白雪洁净的记忆里,留下过多混乱和过份叠加的残酷印象。大凡置身雪地行走情形里的人,面对自然的纯真与洁白,都是用双手拥着这样一颗柔善之心的。同时,也只有这样的行走方式,我才能最大限度地减轻积雪对于脚步行走的阻力,获得一种足踏实地的感觉。
积雪将地面的一切都覆盖了。沿着身后这行足迹向四周望去,就会找到一个为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雪花经历而高兴的心情:什么都是新的,白的和洁净的。原本林中的地面上,应该是流淌着正在腐烂的枯枝落叶所特有的那种黑褐色;分割土壤的那些为数众多的深浅不一的沟堑,应该是正在向纵深奔扑;就连棱角十分鲜明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也应该是正在彰显着傲慢的姿态。然而,无数的雪花,前扑后继地用其微小的身躯,竟然将这一切都彻底地覆盖了——黑褐色变成了白色,沟堑变成了平原,棱角彰显的石头也变得内敛忠厚了。走在覆盖了如此丰富内容的积雪上,便已经是将生命的气息,与白雪的经历融合,这时,倘若人的脚步继续向前移动,就是在生命与白雪相互制造的过程里,开辟了白雪的历史。雪花仍然在继续飘落,虽然前面的人的脚步还在延伸着,可是,我身后较远处遗留下来的脚印,却渐渐地又被落雪所覆盖,我以为在落雪的日子里,谁也无法阻隔白雪对践踏它自身的平静的覆盖意义,因为我终于从露出了人性破绽的脚印里,看见了白雪坚定地表达自己理想的毅力。
积雪覆盖的根本标志,便是从我的眼前,绵延扩展而去的一片绝对的白色,正在与天地间那浓浓的雾气,尽情地融合。即使我不断地拍打着身上布满的积雪,但是,从空中鸟瞰,我仍然就象是一颗棋子,被自然调遣着而在巨大的白色棋盘上移动,并且在不久之后,还是逃脱不了被白色所淹没的结局——冥冥之中原本就没有什么主客之分的。或许,白雪就是一种超越了差别的充实的境界的媒介,相信在这种媒介的映衬里,每一个人的隐私,都会显得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相对,那样的脆弱,一如白雪见到阳光。于是,在对白雪境遇的体验中,仿佛一切的感觉,都是可以用柔柔的舒适来形容的。
但是,我的感觉错了!我原以为在积雪上行走时,脚对白雪的踩压而发出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应该是林中雪原里传出的唯一逻辑性的声音,因为,我先前走过的雪地上,就一直是传出这样的声响。就在我对脚下不断传出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逐渐变得习已为常,或是很不在乎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一种不协调的异样的声音,随之而来的结果,是我因为积雪之下存在的坑洼所形成的坡度而滑倒,并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有同行者赶紧走来,将我奋力扶起,依靠着同行者的身体稍事休息之际,望着自己刚才摔倒时的脚印,我很茫然:自己的脚印分明是准确地落在了前行者留下的足迹里,为何先行者没有摔倒而自己却摔倒了呢?这时候,向导走回到我的身边,用手指着他抬起的脚让我看,于是我才注意到,他的胶筒靴的外面,还套穿上了草鞋。之后,向导又对我说:“虽然草鞋早已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化了,平日里也因为显示不出什么价值或作用而被人们所抛弃,但在这冰天雪地里行走,没有这双草鞋用以防滑,还真的是不行啊。”再次用手拍落身上的落雪后,我乐融融地笑了起来,我知道,这笑容不仅是对向导点拨的回报,而且也是我献给那双草鞋的,因理解而流露出来的真挚情感的一种表示。
雪中的杉树与锦鸡
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杉树的枝叶,因了积雪的重压而低垂下来,如果将枝叶上的这些积雪连贯起来看,仿佛就象是一群白色的羊,正在向岩崖上奋力攀登。要是走到杉树下面细细端祥,还可以发现,在这个黑白分明的视野里,针形的杉树叶,仍旧在继续绽放着生机盎然的绿色,支撑着白雪在延续中,完成其永恒理想的宣泄与交替,于是我就在想:谁能够一刀将这绿色与白色的交替斩断,谁就能够一刀斩断忘川之水!悬挂在枝叶上的白色积雪,除了刚刚渗进的新鲜外,没有一点污浊的尘埃或杂质,只要踮起脚尖伸手摸摸,便会感觉到积雪里有一种来自天籁的安抚和安宁的气息,正在与生命的绿色高兴地相间渗透,或许,杉树枝叶的绿色精神,就是因了白雪的作用与映衬,才得到了一种层次上的提升。
直到旁边的杉树上,有积雪从枝叶上抖落下来时,因为碰撞而产生出来的响动声,才让我突然发现,有一对色彩艳丽的锦鸡,悄然降在了杉树的枝干上。虽然我尽量用压低了的声音,呼唤与我同行的人们赶过来观看,可还是马上就引起了两只锦鸡的警觉,之后,便舞动着翅膀,向着天际的远方飞去,双爪离枝时,摇下纷纷的积雪,落在了我的脸上,身上。尽管我不知道它们的到来是为了什么,但是,据说凡是能够在雪天里看见锦鸡的人,一定会在新的一年中,至始至终都是非常幸福的。
锦鸡的离去,仿佛是杉树放飞的心情:纵然积雪压身忍辱负重,但是在希望的引领下,杉树的身躯依旧是笔直地挺立着,用顽强的生命力,支持自己去迎接未来破云而出的太阳。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年复一年,白雪就这样呈现自然,演绎真理并搬运着自己的情绪,使得杉树因为有了白雪的包裹和装点而更加美丽,使得锦鸡因为有了白雪的映衬而更加动人,就连泥泞也因为有了白雪的存在,而产生了趣味的高下之别。虽然是沉湎在积雪的寂寞世界里,我却终于体验了生存的本意,知晓了“雪后始知松柏操”的真谛。其实,在没有风雪的日子里,在没有锦鸡飞过的地方,杉树和松柏一样,仍是具有忍耐的美德的,我以为,人在晴朗的天空下,或是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都是应该具备面对困难迎刃而解的力量。
我继续站在雪地里,接受着白雪的抚慰。我的睫毛也学着杉树的样子,迎着纷飞的落雪向上挺立起,以便让自己能够更清楚地看见,经由我的眼帘流淌而去的时间,积雪的秩序,还有杉树和已经飞走了的锦鸡的形象里,更多的透析而出的,是充满了宽容的意义。而且,这种意义,更象是白雪不断覆盖大地那样,将我的身心彻底地浸润,使得我的关节和气血变得无比的活络,以至于我能够随心所欲地根据白雪覆盖的经验和阅历,就可以轻轻松松地修改自己的性格及其情绪,从而完全享用独善自身的机会。即使因了不断的落雪,地面的积雪厚度继续在增长,给我的前行带来了更大的困难,然而我的心情,却反而是洒脱了,这就好比风能够掀动一页纸张那样,从我身上抖落下来的雪花,覆盖的只是我过去的彷徨与混沌,随之掀开的,却是我的成熟,还有杉树叶清新的浓绿。先前看见锦鸡的幸福感,再次热烈地涌入心间,于是,自己对于雪的印象,渐渐地从对我自身的清醒知觉里,开始了。
用雪堆出了一只雄鸡
最平淡的部位是地面趋于开阔的地方。坑洼凸凹的曲线舒展了身躯,沟堑所致的坡度松弛了紧绷的筋骨,就连面容狰狞的石头也被光滑圆润的形象所取代,因而,雪花落在如此平淡的地面上,自然也就铺垫得更加均匀,舒展,并且楚楚动人。借由自然物象的昭示,我突然意识到,平淡的地面部位,是积雪习惯存在的地方,诚如积雪融化时,首先是从有坡度的地方开始的。
就象雪崩或是随之而来的雪流涌动的瞬间精彩的背后,都是一个漫长的平淡过程的积累一样,以地面平淡部位为基础而积淀起来的白雪,往往也就成了人们创造精彩的动力源泉,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里,看着一位中年人,怀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用雪堆出一只雄鸡的全部过程。他先是用双手捧起一大把雪,使劲将其捏成一个雪团,然后再把手中的小雪团轻轻放在雪地上,尔后,用双手手掌相互有力而快速地搓了几下,便开始用一只手推着小雪团在雪地上滚动。因了运动中的挤压和粘附作用,地面上的积雪纷纷汇聚到小雪团上,于是,小雪团凭籍着中年人的手的推动,获得了繁殖自己的机会,它的体积在不断扩大,重量在不断增加,小雪团逐渐变成了一个较大的雪球。雪球越滚越大了,人的情绪也化为一种活力,在雪球的包裹里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从一个原点出发的雪球形成过程的开始,虽然使虚幻的有,奔扑在了现实的途中,但是,这途中的奔扑并不能反映开始的本质,因为对于一个雪球而言,它的运动延伸方向与目标,是在雪球之外的任意处,是无数的,只有注入了人的情绪,它才拥有了选择的机缘和命运。对我而言,仅仅只是中年人滚动雪球具体的开始过程与开始在行动上的各不相扰,所以是个局外人,直到他因为越滚越大的雪球一个人已经无法推动,招手呼唤我帮助他一起继续滚雪球的时候,我才兴志勃发地与他一同推动巨大的雪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局内之人。尽管此刻我仍然不明白,他要我帮助他滚动的雪球的具体选择意义是什么,然而,由于我已经投身于这开始之初的具体举动之中,也就是对开始的面对,因此我忽然醒悟到,审视虽然从表面上看,完全是局外者的一种姿态,但在这世界上,是没有局外人的审视存在的。
见形成的巨大雪球已经达到了心中预期的目标要求,中年人微笑着向我表示谢意后,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把餐刀,握在手里停顿了片刻,仿佛是要用意念把自己的情绪,转化成一股灵气,注入到其中,然后才在雪球上雕塑起来。他的刀在雪球身上龙飞凤舞,他的手也在雪球的身上拍拍打打,多余的部分去除了,不足的地方弥补了。忙碌之间,刀飞舞的影子,雪球变化的形态以及中年人晃动的身躯,渐渐在我的眼前叠加交织,并混沌荡漾,形成一片白色的涟漪。在这样的情形里,我已经很难分清楚,是他用刀来雕塑白雪,还是白雪通过自身的形态变化来雕塑他的心情。终于,当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刀身上最后粘着的白雪弹落于地后,一只抬头引颈啼鸣的雄鸡,栩栩如生。
雄鸡的银白色在餐刀上闪着亮光,然后,刀回到了它习惯待着的地方,而这只用雪堆成的雄鸡,却继续在地面的积雪中有力地嵌入,似乎还有进一步切入的势态。其实,用雪堆鸡的过程,就是让原本飘落在地的白雪,再次获得了向空间刺入的机会,就在浸润着雾气的空间被撕破的瞬间,凝聚在白雪之中的活力,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从而奠定了白雪在雄鸡身上按照秩序存在的位置。这种位置,可以看成是对白雪的一种至上的拯救行为,同时我以为,这似乎也就是对白雪服务的一个贴切比喻了。服务需要有一个姿态的根本改变,需要创造一个能使雪显得突出的空间,因此,服务不光是给予,而是不断地帮助白雪发现自己的权威和地位的设定过程。我相信,用雪堆塑的过程,之所以能够使人忘乎所以,完全是因为雪更少被套上单独表演的枷锁,更少被要求必须胜人一筹。如果把服务比作是为他人创造成长的空间艺术的话,那么,这只用雪堆就的雄鸡,给我带来的印象,就是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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