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支持贴】羁留人间的大鸟

我家的大白鹅，从来都没忘记它的祖先是天鹅。

深秋时，天鹅从我家院子上空飞过，抛洒下“嘎嘎”的叫声时，大白鹅就会伸长脖颈，向天而歌，有时还会扑扇起翅膀，飞上几步远。最终，天鹅消失在晴空里。大白鹅却依然滞留在我家篱笆边，望着天空怅然。

我曾问奶奶，咱家的大白鹅，会不会做梦都想飞到天上去呢？奶奶说，会啊，咱家的大白鹅这辈子活在地上，下一辈子就飞在天上，就是天鹅了。

我扭过头去，不解地盯着奶奶问，那刚刚飞过去的天鹅上一辈子就是地上的白鹅？奶奶点头，说，是啊。因为笑，她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块儿去了，可我竟然有些难过，好像是我一不小心，把奶奶的脸揉皱了。奶奶正裁剪一块布。

我总以为奶奶就是她给我讲的故事里的那个神仙奶奶，无所不知。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藏着故事和道理。

真的？我又问。

真的。

听到奶奶确切的回答，我咯咯地笑了，我相信我笑起来后，脸上的雀斑就不那么难看了。人家都说我是“丑小鸭”，照奶奶的说法，上一辈子我就算不是天鹅，也是大雁了。

家里人唯独奶奶不说我丑。她常常把我拉到她跟前，说，我家大丫多俊啊，我越看越喜欢。母亲听了，笑着撇嘴。

对我家的大白鹅，我是愈加喜欢起来。上一辈子，它可是天鹅呢。我给它割来最鲜嫩的草吃。它呢，下蛋很勤快。我放学后，都要到鹅窝里去看看，如果有，我就捧起来，高高兴兴地给奶奶。奶奶就说，晚上给你炒了吃。奶奶炒的葱花鹅蛋，可好吃呢。

炒的鹅蛋，我不自己吃。我让奶奶和我一起吃。奶奶总是会将头往后仰去，躲着我给她夹的炒蛋。但最后她总是拗不过我，乖乖地吃了，一遍摸着我的头，笑着说，我家大丫真孝顺。

奶奶喂大白鹅玉米、高粱。要喂时，奶奶就站在院子里，咯咯地召唤，大白鹅无论在哪里，这时都会扑扇着翅膀，嘎嘎地飞过来。

我有时上街玩，它也跟着。别家的小孩身后都跟着狗，而我，跟着的是大白鹅。小孩们就起哄笑话我。有小孩还会指使自家的狗朝我身后的大白鹅汪汪，吓唬它。可大白鹅一点儿也不示弱，扎撒起翅膀，伸长脖颈，急促地叫着，与狂吠的狗对峙。

往往是狗先退却了，灰溜溜地缩到自家小主人身后。

大白鹅能看家，比狗都机警。我家的那个叫“大白”的狗，总是懒洋洋地，不是卧着眯眼打盹儿，就是跑着追蝴蝶，或是吓唬落在地上的麻雀。常常是院子里来了外人，它也觉察不到。

它的活儿，大白鹅替它干了。如有生人来，刚进院子，它就知道了，嘎嘎地冲来人叫，这是向屋里的奶奶和我通报，也是向来人警告。我小舅那次来，对大白鹅的警告很生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枝条，作势要抽它。没想到，它扑上去，叼住了他的裤脚，吓得他丢了枝条，一个劲“啊啊啊”叫。

还是我听到后，出来替他解的围。从此，他每次来，一进院子就先喊我出来接他，然后躲在我身后走。但大白鹅还是认出他来，冲他嘎嘎嘎。

有时我上学，它也跟着去。出了巷口，我发现它跟在我身后，就赶紧把它撵回家去。但我刚转身出了院门，听到叫声，发现它又跟出来了。如此三番两次。最后我只好让它跟着。反正去学校也不远，七八百米就到了。

学校跟前有个池塘，我去教室，就让它待在池塘里。记得有一节课，学骆宾王的《鹅》，我摇头晃脑，跟着老师朗读——“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刚读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嘎嘎嘎声，扭头望向窗外，就看到我家的大白鹅正站在塘边，扇着翅膀冲我叫。

我去读初中的第一年，有次回来后，发现大白鹅不见了。母亲说它走丢了。我难过了很多天。后来才知道，母亲瞒着奶奶，将大白鹅炖了肉。那时奶奶生了一场大病，急需要补养。但奶奶知道是大白鹅后，肉一块也没吃，汤一口也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