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挂在麦垛上

　　月亮挂在麦垛上
　　割麦子，真累人。父亲和母亲，一到家，就累得倒在炕上了。
　　我和奶奶，悄悄地走出院门，来到了堆着麦捆的场上。
　　白天的炽热，已悄悄褪下。麦捆们，挤挤歪歪，拥在一起。一部分，让父亲码成了麦垛。另一部分，就散乱地堆在场皮上。
　　被父亲码成的麦垛，很不成样子。因为父亲不擅长做农活，只能把麦捆，按下面大、上面小的规则，象金字塔那样码起来，当然，比金字塔可难看多了。歪歪斜斜，随时都有被风吹倒的可能。小叔叔家的麦垛，可就不一样。上下一样整齐。垛好了，还要在上面盖上一层麦草。那样，下雨的时候。雨水就顺着麦草流下去了。一点也淋不到麦子。而我们家那个麦垛，被父亲胡乱堆在一起，风来了，吹一下。雨来了，淋一下。还要被过来过去到田里劳动的人们嘲笑。三娃子，一过来，就笑得直不起腰来。我拿根柳条追过去，他笑着跑远了。再看我家麦垛，又向一旁斜了点，马上要倒的样子了。我们只好把木杈，树干，撑上去。
　　这时候，感觉很没面子。但一想，我的父亲，平常要给人家看病。年末的时候，手握毛笔，挥毫疾书的样子，就直起腰来，愉快地跑出去玩了。
　　我和奶奶，坐在那歪歪斜斜的麦草垛旁边。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月亮，又圆又大，又温柔又漂亮。
　　会有大老鼠来拉麦捆吧，奶奶自言自语的说。我惊得瞪大了眼睛。得有多么大的老鼠，才能背动这么大的麦捆呢。奶奶不语。我忽然明白，这个大老鼠，原来是指人呀。
　　白天，我跟着父母，到地里割麦子。不太会割，割二把，就直起腰来缓一下，顺便看到地头了没有，但总是不到头。
　　太阳很毒辣，晒得人头昏脑涨。父亲割麦子，麦子，发出欢愉的歌唱。父亲的汗水，滴到麦杆上。麦杆在父亲的身后依次倒下。母亲的脸涨的通红，汗水把背上的衬衣都湿透了。我不会打腰子、捆捆子。只能把麦子放在母亲或是父亲割得麦捆里。等放的差不多，父亲再把麦子捆起来。三个、或是五个，码成一摞。
　　月亮上来的时候，要回家了。我从地头，数到地尾。也许三十个，也许五十个。父亲直起又酸又庝的腰，拿起铁锨，在每一个捆摞子旁边，深深地挖下一锨。为那些麦捆做了记号。
　　刚刚割过麦子的地里，土还很松软。一锨下去，一些麦根，灰条或是稗子草之类，外带几只小虫子，来不及呻吟一声，就被远远地扔出去了。
　　母亲在在地头上寻找她的老镰刀，象寻找她迷了路的孩子。顺便，在地埂上割一些冰草，或是蒿子，有时也摘二把早熟了的大豆角，又把没有熟透的几穗麦子扎在一起。我们就踏着月光回家了。
　　月亮，又圆又大。静静地挂在无比平展的天空里。星星很淡，只能看到天河边的牛郎星和织女星。觉得它们似乎要说什么话。北斗七星，很象我们家老缸旁边搁的那个舀水勺。
　　月亮，望着我。我也望着月亮。我走，它也走。我不走，它就停下来了。我很生气，故意不去看它，但它还是看着我。又大又圆，简直像家里那面大镜子。我又去看它，它就笑眯眯的了。我更生气了，它还是不生气。我生气的原因是，在割麦子的时候，让锋利的麦芒划破了手。还让那个叫瞎猛子的老虫子咬了一口，脸颊上，正火辣辣地痛呢。
　　白天的田野，一片裸露。麦子还没有割去，玉米、甜菜、大豆、胡麻们，在使劲的长。炽热的太阳低下，它们藏不住一点心事。麦子，在太阳的烤晒下，发出叭叭的响声。麦穗，全部裂开嘴来笑。好似成熟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似的。几粒麦籽，瞅准机会跳下来，逃走。玉米很生气，它被晒得蔫耷耷的，没精神，刚刚长出的红缨子，也如女人烫坏了的头发，杂乱而难看。
　　七月流火。大地和人一样忍受着煎熬。
　　月光下的田野，薄纱笼罩着。一切就显得神秘而温柔。脾气暴躁的麦子，也温和了许多。麦杆，不似白天那样的僵硬了。有一种叫曲曲子的虫子，大声地欢唱。和远处涝垻里的青蛙相互和唱。谈一场风马牛不相及的恋爱。
　　父亲远远地叫我一声，我从一片月光中跑回了家。
　　奶奶做好山药米拌面，在家等了好久了。奶奶年岁大了，已经好多年不割麦子了。但另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看麦捆子。
　　尽管，父亲已在麦捆旁边，挖了许多的窝窝，但到第二天早上去数，还是会少了一、二捆，或是三、四捆麦子。
　　谁也不说麦子去了哪里，其实，谁的心里也是明明白白的。田野里，人们都在收割。麦子们，几乎也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细细看，还是不太一样的。麦子若人，谁有谁家的样子。
　　麦捆走到别人家的地里了。还被狠狠地打上了另外一种记号。留下那个深深的窝，惊叹地张着嘴。好似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那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能遗憾地望上几眼，不便多说。那时，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也许那一、二捆麦子，就是一个孩子一学期的学杂费。
　　麦子堆到麦场里。一些调皮的孩子，常会偷拿了家里火柴，来烧麦子吃。一不注意，就会酿成一场火灾。也有的时候，一些眼睛较小的人，还会顺路捎上一、二捆。给羊吃总是可以的吧。于是，我和奶奶，就天天晚上睡在麦捆上，看场。
　　奶奶将一块布毯铺到麦捆上，我躺上去。麦捆带着一种清新的香味，发出咯吧吧的响声。我折一根麦杆，放在嘴里嚼。有一种甜蜜味道，弥漫开来。
　　奶奶坐在我旁边。借着月光，用几根麦杆，给我编小马驹，或是小蚂蚱。有时用麦杆，做一个眼镜，戴在眼睛上，充当书生娃。还煞有介事的给奶奶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背着，背着，我睡着了。奶奶还在月光下坐着。梦里，我从未见过面的爷爷，背着一杆长枪，英武地骑在一匹大马上，向我微笑。
　　半夜醒来，满天星斗。牛郎和织女，早已不见了影子。天河里，所有的星星都在眨眼睛。
　　寻找月亮，原来，她已经走到了西山顶上了。不那么明亮了，还是半醒半睡望着我。
　　奶奶也睡着了，她把全部被单盖到了我身上。半个身子，则深深地埋在麦捆里。细看奶奶的脸，慈祥而平静，散发着月亮一样的光泽。
　　天，一寸一寸亮了。
　　远远近近，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早醒的麻雀，从藏了一夜的树林里飞出来，唧唧喳喳地，商量着要去哪里。
　　清晨的风，凉凉的，似乎还有一些冷。
　　母亲已经起床了，正在院子里生火，树枝有点潮湿的香味，在晨风中飘了出来。父亲在咳嗽，镰刀在磨石上发出霍霍的声音。
　　远处的麦草垛，也伸了一个懒腰，醒来了。轻轻地，摘下挂在它头顶上的那一轮月亮。
　　
　　 [ 本帖最后由 文珺 于 2013-6-18 21: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