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葱油拌面

天天的小黄帽到底是没找到，他在学校里弄丢了。我不太理解，进校门就进教室，帽子怎么会丢呢？但它就是丢了。想想也正常，就像小朋友也会丢文具盒一样。当然不会去质问他，只是提醒他以后要注意，不要养成丢东西的习惯。至于帽子，叶子会联系老师再买个新的，如果没得买，那就戴自己家的帽子。“很贵吗？”天天紧张地问我：“会不会两百块钱？”我笑了：“不会，十来块钱吧。”我其实也不确定，但想来应该也就是这个价了。十来块钱，在我小时候是很大的一笔，我大概十岁左右才能收到这个数目的压岁钱。那时候物价很低，一张大团结能买不少东西，如今当然是不值钱了，也就是能买碗光面，甚至买不到一个最便宜的盖浇饭。

我刚到上海的时候，早餐一般是吃包子，有时候午餐也吃包子，这是能够不委屈填饱肚子的最便宜的东西。是的，关键词是不委屈。在我老家，午餐或者晚餐吃肉包子也都是很开心的事儿，一般也就是搭配点蒜泥黄瓜之类的凉菜。不过上海这边很少有人正餐吃包子，它身上被打上了早餐的标签，谁午餐吃包子就显得有些另类。那时候，我刚来，在公司的最底层，还缺乏另类的资本，所以也就随大流去吃盖浇饭。我最爱吃的盖浇饭是猪肝的和肥肠的，一起吃饭的同事会笑我口味重。偶尔，也会去吃面。上海的面还行吧，尤其是焖蹄面和大排面，但我总是得加面才能吃饱，他们标配的分量太少。天天最爱吃的就是面条，就像我最爱吃水饺一样，吃到就觉得幸福。

如今，收入总有那时的十倍了，不过早餐还不如那时呢，现在是喝粥。在我老家，早餐的粥只是个添头。那边很多早点摊儿，粥都不要钱，同样不要钱的是小咸菜，只要你买他们家的油条或者火烧，就可以随便吃喝这些。当然了，那所谓的粥，严格来说是面汤，里面没几粒米的。我家的粥很稠，它其实有个更恰当的名字，叫稀饭。岳母早餐喜欢吃稀饭，于是我也就陪着吃。她偶尔会怪我烧的稀饭太稀了，我就把稀的自己喝掉，干的留给她。嗯，这个也不表示我地位低，事实上我是掌勺的，想吃多少吃多少。只是，我还是更爱喝稀点的粥，那是我从小喝惯了的。至于没有油条、火烧或者肉包子搭配，这个没问题，岳母最近还做了些红糖馒头，很筋道。

喜欢听毛不易《一荤一素》那首歌，当然也没喜欢到单曲循环的地步。就只是有点喜欢吧，如今几乎也很难再迷恋什么。不只是如今，除了饺子猪头肉和家里几个人之外，我这辈子也就迷恋过初恋女友。嗯，喝着粥，吃着岳母做的馒头，就着叶子买的咸鸭蛋，提初恋女友好像不太合适。叶子自己也会腌咸鸡蛋，或者说只要她想做的，都能做好。论动手能力，叶子跟我的差距就像篮球场上的职业运动员打普通中学生。天冷了，螃蟹吃得差不多了，又该到了火锅上桌的季节。叶子买了一个很漂亮的火锅，每年冬天一到周末就端出来，一家人涮着吃。高压锅煮过的羊腿，搭配各种蔬菜，吃起来很过瘾。尤其是跟饭店里的价格一对比，吃得就更加舒心了。

我尽量把肉留给叶子和天天，自己多吃菜。不全是为了健康，怎么说呢，结婚后，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我的确开始体验到过去大大和娘把好吃的留给家人的那种幸福。没有体会过的人不会知道，那是一种你越是想吃，越不去吃，就越是幸福的感觉。它应该是类似某些宗教的，当一个人确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甚至自觉是神圣的，那么它的确是可以克制生理上的一些需求。明白了这些，回头再想起父母当年的付出，我就有些释然了，他们对我的爱和奉献，其实也并不必然意味着他们过得很苦。把我也爱吃的鸡腿让给天天时，我不觉得苦；拖地的时候，明知道叶子不但不会夸，还会觉得拖得不干净，但我还是去拖，也不觉得苦；甚至岳母偶尔冲我吼几句，我会不开心，但也不觉得苦。我不神圣，我只是觉得，肥水没流外人田，总归便宜的都是自家人。

早上带饭去公司，叶子拿出昨晚上剩下的一条鸡腿给我：“你带上吧。”我笑着推辞：“算了，我有豆腐。”就那么一条腿了，叶子是几乎不吃剩菜的，那就留给岳母吧。至于我，吃不吃那玩意都无所谓，又不是猪头肉。吃得好了，我会很开心；吃得不好，我也开心，因为明白离减肥就又更近了一步，近期的目标是低于150斤。除了减肥，叶子还希望我多教教天天英语：“其他班有的学生都能读英语绘本了，他数学很强，但英语还不够突出。”“没问题。”我拍胸脯道：“以后每天晚上我带他读5到10分钟。”虽然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先答应下来总归没错。昨晚上陪天天上线上英语的试听课，外教纯英文授课，有些话开始他听不懂，我在边上翻译着。不过后来他开始活跃起来，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和做游戏。

“妈妈，我得了两颗星！”课后他骄傲地对叶子说。“这么厉害，怎么得的啊？”叶子配合道。“回答问题得了一个，做游戏得了一个！”天天强调道：“我是第三名。”几十号孩子，只有两个三颗星的，他算是不错了，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敢对陌生人开口说英语了。他上大班的时候，有一阵子在家里我们常英文对话，后来他上小学，功课太多，就停了。他上的是有外教的双语幼儿园，单说英语教学，或许不如一年级系统，但是教的东西更实用。表现出色是要奖励了，早上他被奖励了十分钟玩的时间，可以画他最爱画的公交车。当然，这要在收拾好书包后才行。天天收拾书包，我在边上想着帮把手，结果被叶子吼了：“你让他自己来！”我讪笑着后退，知道叶子说得对，昨晚上洗澡，天天也是自己来的。用叶子的话说，让我和岳母带孩子，天天什么都学不会。

天天最想要的奖励，其实不是玩的时间，而是一碗面。叶子不知道，天天只跟我说过这个小秘密。他想吃 “福星餐厅”的的葱油拌面，那个小餐馆就在我们小区西门对面的小巷子里。每次从我家去学钢琴，都经过那边，但我们从未在那几个小餐馆吃过东西。主要是离家太近了，店面也太小了，与其在那边吃，不如回家吃；而且挨着不远就是连锁的小梅园，我们有那家的卡，要吃也是去那边。有一次经过那里的时候，天天突然指着贴在门口的图片跟我说：“爸爸，下个星期我们吃葱油拌面好不好？”我不记得我当时是否答应了，但一直没有兑现是真的。这周三带天天去弹琴，他又对我说：“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吃葱油拌面啊。”他没吃过葱油拌面，那东西有点油，我们都给他吃汤面，他也爱吃汤面，可能，就只是好奇吧。“这周末吧，我带你来吃。”我肯定地对他说。

多年以后，天天不会记得，他曾经那么想吃一碗福星餐馆的葱油拌面。

河蚌赌徒 2020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