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

大鸟、飞马、大狼
眼皮沉重，物的轮廓模糊，传说中的大鸟停歇在我肩上，鸟翼展开，可幕天席地。梦境是女巫施展魔法的玄衣，咒语念动，衣摆打开，覆盖了万物。那只不知叫鲲，还是鹏的大鸟，嗖一声，离开了我，无法目送它，黑消失在黑里。只有肩头锐利的痛，存留在身体里。
我在黑里摸索着前行——不对，我触摸不到他物，触摸不到自己，我的躯干是黑的，手脚是黑的。黑黑的我，在黑黑里挪动。“我是存在的？还是子虚乌有的？”有个声音像易碎的水泡晃了一下，消失了。
    梦境与现实，平行的空间，我是它们之间的结界。庄周穿着粗麻布道袍来到结界前，结界的门自动打开了。庄周转过身来，对我说：“你认识我吗？”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你是一只逍遥的鹰，尘世身份是漆园小吏。”庄周不作声，我噤了声。
不知同行多久，庄周长叹一口气：“你还是活得太物质，太现实。”我没有作声，我相信他的判断。我们沉默地站着，气氛有些尴尬。“庄先生，你教我作文章，可否？”庄周说：“你写不好的，你知道什么是超脱吗？你还不懂得拔离。”他凝视我一眼，语气软和了下来：“此是小道，无甚可学。我问你，孔子如何？骚人墨客又如何？”我如实以告：“孔子无味，他虽持守住了，后世那些学他的门徒，吃相难看，饕餮之态；我亦不喜，玩弄词章的才子们，几分浮才，也不过是用人血描桃花扇罢了。”
庄周掠了掠胡须，哈哈大笑：“好！好！好！狂得好！”随即，他脱下身上的道袍，往当空一扔。庄周不见了，玄衣一般幽幻的黑黑世界不见了。
     我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帘布是拉开的，窗外是灵河。双手交叠，下巴搭在上面。“河畔芦，一片白，花飞如雪；荷花红，荷叶碧，花叶相映。”我望着风景，尝试着组织词汇——这些词汇和句子，不是我的，只是从书本里搬运来的，我找不到自己的句子。
“咣”当空一声，劈头盖脸炸响，打雷了，打破宁静的氛围，打断我的搜词找句。狂风吹起，荷花荷叶统统拦腰折断，芦苇的花絮被狂风带上天空，芦苇只剩光秃秃的枝，花絮落下来变成了雪，得得得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马嘶长鸣——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马身油光发亮，马背上坐着一个人，背影那么熟悉，他是——我叫“哥哥”的人。
雪花狂舞，飞马沿着河畔狂奔，芦苇丛里，出现了七匹毛色雪白的狼，狼的眼睛紧紧盯住马背上的人，狼嘴张开，巨大无比。另六只狼跟在头狼后面，头狼转身威严地望着狼群，它们默契地对视着，读着对方眼睛里的内容。头狼仰天长嚎一声，声震山川，第二只狼跳到头狼的背上，第三只，第四只……依次跳上去，叠罗汉。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七匹狼变成了一匹大狼，向马发起追击。马四脚离地，腾空飞跃，那人紧紧抓住缰绳，大狼紧追不舍……
我开窗，想跳出去。窗户不存在的，我也是不存在的，我可看到这个厮杀的场景，可是无法参与其中，进行干预。双手合十祈祷：“哥哥，你一定要平安！海格力斯！海格力斯！”狼追上了马，咬住了马鞍，马背上的人搭弓射狼，瞄准狼眼，狼眼冒火——每一颗火星，都是炸弹！都是愤怒！
    房间里传来了一个威严的男声：“记录下这庄严的时刻吧！”我举起手机，打开录像功能。这时，狼嘴张开，吞下了马匹，吞下了人，吞下了灵河……梦中的我，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急忙打开手机的相册，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怅然若失。

死尸
梦中那条河叫灵河，河水不急不徐地流着。灵河的河面上漂浮着一具具死尸，有的死尸痛苦地呻吟着：“救我，救我……”我也身处河水中，河水的冲击力极大，踉踉跄跄站不稳，随时有可能被河底涌动的暗流卷走。我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心，与水流的力量抵抗着，一具具死尸，顺着水流向我漂近又漂远，有的死尸漂过来的时候碰触到了我的肢体，我不敢睁开眼睛。我使出所有的力气，想离开这条河，回到岸上。可是，徒劳的，一动也动不了，像我们的生命附在时间的坐标轴上。梦中的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声音被空气吃掉了。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灵河之河面 “风景”，听着那一声声瘆人的呻吟之声钻入骨髓里。

眼镜
梦境清晰又逼真：右眼球很酸痛，揉了很久，没有丝毫缓解。我站在镜子前面发了一会儿呆，睁大眼睛用力看，我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轮廓。只好重新把眼镜戴上去，眼镜一边高一边低，镜子里看到的物象也是奇异的——完全不对称的，扭曲的，看到的物象令我极不安。我摘下了眼镜，发现鼻托也是一边高一边低的，我抬头再次看向镜子，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模糊，我捂住右眼，用左眼视物，镜中呈现的物象是正常的，我捂左眼，换右眼视物，镜中的物体是破碎的、凌乱的。我放下了手，再尝试瞪大双眼视物，所有的物体都是破碎的、轮廓模糊的，物体表面反射回的光泽是刺眼的，梦中的我无所适从——一直不停地摘眼镜…戴眼镜…摘眼镜…戴眼镜……不安的情绪像紊乱的呼吸一波一波袭来。梦中的那幅眼镜，像肉体和出身一样无法更换。

泥人
又做梦了。这一次，我是一坨泥巴。女娲在兴致勃勃地捏泥人，一边是已经捏好的人胚只差她吹一口气就能活动起来了，另一边是正等待被捏成人形的泥巴。
女娲一面捏泥人，一面嘴角上扬，掩饰不住对自己作品的满意。她吹一口气，一个个泥人都风风火火热热闹闹地吃喝拉撒睡打架吵架。泥人们捏得太多了，女娲都没地方下脚了，她忽然不耐烦起来，就抬脚直接踏过去，踩死一大片泥人。那些被踩死的泥人肠子、肝脏就裸露了一地。未被踩到的泥人们就拍手：“踩得好！踩得好！谁让这些歹人，这些混球，拦住我们主人的去路……”
尚未被捏成人形堆放在地上的泥巴都眼巴巴地望着女娲，希望女娲送他们一具“人身”，女娲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就争先恐后谄媚地叫道“上仙，上仙……”而肠子、肝脏裸露在外的泥人们抽搐、挣扎了一会儿就渐渐咽了气。其他的泥人们就高高兴兴地把那些横死的泥人扫了埋了，从灵河里打水洗地。
某个角落里，有一坨小小的泥巴——梦中的我在哭泣，微弱的哭声淹没在众声喧哗的世界里——如一滴水消失在汪洋里。

灵河、石斑鱼
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的世界没有时间，所以梦境里的我没有年龄。她可能是一名七岁女童，也可能是不断借尸还魂活了千年万年的女巫。我一步一步向灵河中央走去，河水漫过我的膝盖，我的小腹，我的脖子，我的额头，终于整个的我，没入了灵河的水中。
我像一颗泡淀一样慢慢地身体消融于水中。梦中的我思维不遵循尘世常理，她无惧无忧，一种说不清是傲慢还是无知一样的情绪状态。我轻轻晃了晃脑袋，水流从我身旁淌过，身体的下肢已幻化成了鱼尾。流线型的身体在水中自由地游动，没有了一切阻力。
我的身体能敏锐地感受到水温、水压，甚至是水平面上轻微的荡漾的波纹粼粼。水底的鹅卵石静静地卧着，水草缠绕住我的身体，我灵巧地闪避开了。水底的漩涡卷上来，从漩涡中心传来了赫兹数惟一只能令我可听到的声音——“回去吧！朔流回到生命的原初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我推动着，我试图看清它，耳内塞满了混浊的水流声，什么也看不分明，听不清。
梦境之外的我，生命原初地在一个边陲之地——岭根。二十年前，村子沉在几百米深的人工湖底。我失去了她，记忆失去了物证的回应——生命里的息壤被窃取了。在不认字前的漫长时光里，我将地名记作“灵根”。灵根生活着许多阴阳先生与灵婆，他们可以与尘世之外那个世界的人进行对话。
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我认识她，在阴阳先生的叙述里见过她。她微笑地看着我。阴阳先生说，灵根的里村铁沙济村，开翻斗车载货营生的XX（阴阳先生说过他名字，但被我的记忆弄丢了，这就像在瘟疫中死去的人，只是一个数字或者代号，名字被略去。），司机的右眼皮，跳得非常厉害，总做同一个噩梦。邻村的司机很不安，找到了阴阳先生求助。阴阳先生手指掐来掐去，眉头越锁越紧：“你近期有血光灾，在劫难逃。”
司机的车开到北山镇往灵根村的路上。他果然遇见了梦中不断出现的女子。女子穿着火红色呢大衣。距离女子百米远时，司机缓缓停下车子，按阴阳先生教他的去说去做。司机递给女子一百元，女子把红大衣交给他。女子退到路边，司机把红大衣铺在路面。车子启动，缓缓从呢大衣上碾压过去。女人在路边打滚，喊着“疼…疼…”。女人浑身都是伤痕，像车轮碾过，她是活活疼死的。
女子的笑容有些虚浮。她看着我说，女人生来就是承受疼痛的。女人的生理构造上有一道裂口。我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不想知道！”她发出诡异的笑声，不容置疑地靠近我，她的长发像章鱼的触手抓住我，像传说中挂在树枝上的马皮飞去包裹少女，她紧紧抱住我，她血淋淋的身体包住我的身体。她说：我叫灵根，我就是你呀！别躲！我挣扎着，但渐渐地她的血肉与我的肉身长在了一起。
我反抗着，身体在地上打滚，肚脐下长出一圈一圈妊娠纹一样的疤痕。我又变回了灵河里的鱼，依然残存着微弱的思考力——鱼也长妊娠纹？斑纹越来越清晰，变成一条石斑鱼。石斑鱼向灵河的源头游去，灵河一寸一寸地缩小，忽然不见了，灵河“存在”石斑鱼的记忆里。石斑鱼游向 “不存在”的河流，游向那片看不见的“虚空”里。

灵根
梦境和以往一样，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梦里的我似乎没有性别,也没有具体的年龄，我独自走在铅色的天空下，褐色的土地上，走着走着，心口剧烈狂跳起来，我心说，糟了，会有不详之事在前头等着。
一边走一边胡乱猜测，会发生什么呢？也许在大地的某处，有一个巨大的陷阱，走着走着，人就会掉进去。大地似乎有灵性，我这样想着，让大地探听到了，脚下的一块土地如下水道井盖那么大的面积，突然开始往下坍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开始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非常真实，真实到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了人向下坠的失重感。
四周的空气变得稠密起来，空气稠密得像固体，空气就像一条无色透明的布袋，把我包裹在里面，单独隔绝出了一个逼仄的空间，空间在越来越收紧，我真实地感受到了被勒住的感觉，我的四肢伸展不开，双脚折叠着，双手环抱着下肢，人紧缩成一团，因恐惧的缘故，双手紧握成拳，我感觉到了自己右掌心一跳一跳，我心里有些惊异，我的右掌心里到底有什么呢？又不敢打开握成拳的手，我整个人继续在透明的布袋里向下坠。
失重的感觉依然真实到每一个毛孔都可以感受到，忽然下坠停止了，透明布袋开始水平移动，这个透明的布袋到底会把我带向何处？我耳边听到了水声，这水声是这样的熟悉，像我童年那条小河——灵河发出的水声，有些清亮的感觉。透明布袋一挨近水面，就变成了透明的大圆盆，我坐在盆里，像坐在船上，也像一出生就被放入木盆里的婴儿，被抛在一条河流上顺水漂浮，不知盆会不会倾覆？
耳边熟悉的水声，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全、安定。我心中想着，我是抵抗不了，不惧怕，由它吧，命运之神会弄死我吗？我这样一想，心中的恐惧感居然减轻了一些，我专注地去感受右掌心里的跳动，好像是有生命之物在期间的律动。
忽然，右掌心又跳动起来，这次的跳动有点儿异样，一个透明物从右掌心里飞入我口腔里，进入我的肠胃，我辨别不出到底是什么。右掌心又开始有节拍地律动着，像胎儿的胎心跳动。我经不住好奇心，打开了手掌，几条一厘米，褐背白肚的小鱼仔，在我手心里跳动着，我很多年没见这么细小的鱼了，它们是我童年那条小河——灵河里的鱼。
我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河面的盆里漂浮了，而站在我童年生活过的村子里——灵根。村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我，褐背小鱼仔在我掌心里一跳一跳，其中有两三条鱼仔掉出掌心，摔在了地上，它们扑腾着，扑腾着，渐渐也就不动了，我眼睛潮湿了，这鱼死定了。只好继续任眼睛继续潮湿着，然后合上了手掌，一直向前走着，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机械地交替着两条腿，我心里忧伤到了极点。
我感受到了右掌心的跳动越来越微弱，又打开了掌心想让小鱼仔们透透气，眼角一撇，看到脚底下有一个浅浅的水洼。鱼仔一挣扎就跳到了水洼里，在浅水里费力的呼吸着，没有一条鱼儿能逃脱死亡的命运，水洼里的水干了，就是小鱼的必死之时。
忽然，我的身体就越来越透明，变没了，身体像空气消失在空气里，归于无形，我的灵魂附在了水洼里的其中某条小鱼的身上，我使出最大的劲想从水洼里跳出来，也管不得水洼外面是什么世界，我在空气里飞着，另外的鱼也学着我的样，也从水洼里往外跳，只有第一条鱼逃生成功，跳回到小河里，其他的鱼仔跳得不够远搁浅了，扑腾着扑腾着，就不动了。
我看着那些小鱼仔，每一条小鱼儿都是我，它们都是我灵魂的附身物，小鱼儿一条接一条死了，我的生命能量在减少，像女巫在失去魔法。

神灵
意识深度昏沉的时候，我沿着灵河溯游而行，来到神灵的殿堂门口。这是我内心惟一敬仰的神灵。在梦中，我是一名失忆症患者，想不起神灵的事迹，想不起任何身历之事。我有一项特异的功能，身体像鼓风机，情绪从风口溜出来。我凭游动的情绪，判断着周边环境，像蛇吐蛇信子，能灵敏地捕捉到空气里的气味、温度、气氛、善意或敌意。
有个声音来自我的身体内部，像本能一样推动着我靠近神灵。神灵与我之间不是用声音交流，也不是用文字交流。梦中的我，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通过空气的温度和振动，就能解读神灵的语言。我在空气中捕捉到了神灵的态度：“你走吧，你不要进入我的殿堂。”我兀自站在殿堂门口不动，不理解神灵能接纳众人，独独拒绝了我。我与神灵目光对峙，用意念发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进入？”神灵不作声。我再次问神灵：“我不配进入吗？”神灵目光对准了我，我从神灵的目光里读到——神灵希望我跪下，双手合十。
梦中的我，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擦泪，在心中腹语：“那么，我宁可不进入殿堂。”风中有一个声音像落叶一样飘来：“可笑的人啊，你的‘我执’是多么深重！”
    梦中的我，没有转身，听见身后一片混响，神灵的殿堂坍塌了。

被驱逐
在梦里，我是一个病人，病恹恹的，浑身无力，慵懒得一动不想动，脑袋昏沉沉的，意识尚未蒙昧。清醒的念头告知我，清洗身体能缓解疲劳。我拿着一个浅蓝色的塑料桶，去山边接泉水，水接了半桶，我看了一眼，觉得差不多够用了，就弓着身子自顾自地洗头，我看着发梢上的水一滴滴像一条条笔直的线往下落，落回到浅蓝色塑料桶里，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塑料桶，桶里的水非常的浑浊，我心里既惊讶又不得要领。
忽然，胸口剧烈地跳动起来，我电光火石间领悟到了：糟糕了，不详地预感笼住了我，每次丢了重要的东西，要摔倒前的0.01秒，胸口的跳动也是这个频率，我惊恐地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部，强令自己睁开眼睛去看塑料桶，第六感知道，古怪之物一定在塑料桶里，我往塑料桶里一看，胸口的跳动剧烈极了，桶里的水瞬间干了，我看到了桶里有很多很多像蚯蚓形状的物种，他们像蚯蚓一样是无脊椎的软体动物，浑身蠕动，嘴对着空气一张张的，我惊恐极了，来不及思考，抬腿死命地跑。
那些软体长虫子跟在我后面，拼命地追我，我一边双手抱头，一边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跑着逃命，不知跑了多久，我跑到了一个广场上，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我和那些虫子，我知道，如果我跑不过那些软体的蚯蚓状长虫子，我就会成为他们的食物，我跑着跑着，渐渐地体力不支。
回头一看，身后的虫子，比我想像得还要可怖，每条虫子都是又细又长，有一两米长，我太累了，累得没有力气支撑我去感受恐惧，我专注于自己的呼吸，专注于自己的心跳。忽然，腿开始抽筋，身体的血脉里，似乎也有长虫子在蠕动，我瞬间领悟到，那些追着我跑的长虫子是我洗头的时候，从我头皮里钻出来到桶里的。恐惧像雪球一样在我心里越滚越大，血脉剧烈地涌动，我的眼睛似乎有了透视功能，我能看见自己身体的内部，我看见血液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奔流，我看见自己的静脉一条条，全部变成了这样的软体长虫子，在我身体里乱钻，它们在我们的血脉里滚动，奔走，冲撞，有的长虫子穿破了我的皮肤，一条条地钻出来，我恐惧极了，恐惧到没有一点力气，一动不能动。
眼睁睁看着，一条条软体蠕动蚯蚓状的长虫子，从我的脚底，腋窝下往外钻，它们很长很长，一半钻出，还有一半滞留在我的身体里。随后，我被恐惧和疲惫紧紧攥住，像死亡一般失去了任何意识。


飞翔
一个人在山路上走着走着，忘路远近，心境澄明——无喜无忧，迎面吹来的风温度刚刚好，翻过一座山，又翻一座山，瀑布从山壁上悬挂下来，很缓慢地流动着，水声汩汩，风吹动山壁附近的绿色植物，那些草扭动柔软的枝叶，鸟声婉转又清脆。
独对山壁前那支细细的缓慢流动着清澈的瀑布，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回放起一个亲人临终前的情形：身子转过去，只有往外呼出气，不再吸入气，他的脸对着墙壁，两只眼睛静静地望着空气，像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另一个人。据说人在濒死的时候，脸转过去，是为了和自己的灵魂面对面，做最后的交流与告别，有的人活了一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真正和自己在对话。
梦中的我，眼睛忽然潮湿了，两支泪水像细细的瀑布缓慢地贴着山壁似的脸滑落。我转过身子，风从我身后吹过来，一阵阵。我继续一个人在山路上走，很慢地走着走着，迎面吹来的风，风力加大了许多，我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条绚丽的七彩色的丝巾，我把丝巾摊开，搭在手臂上，风吹动丝巾，这时，灵异的事发生了，搭在手臂上的丝巾变成了彩色的翅膀，我挥挥手臂，翅膀在风中展开，整个人飞上了天空，哦，这时的我不是人，是一只装着人的灵魂的鸟，在天际里孤独地缓慢地滑翔着——就像山壁前那支细细流动的瀑布，也像临终前的那位亲人——心境澄明，无喜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