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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端午是个丰收节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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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是个丰收节
                                   熊西平
   
       一
      对于季节变换,早已泰然,春夏秋冬,一样喜欢。每个节气和节日,我都满怀柔情。一年,如乘一趟列车,从始发到终点,站站报名,站站驶过,很多站我都半睡半醒略过了。当喊道前方到站端午节,我会忽然清醒,端正坐好,睁大眼,扫视窗外。端午节是个大站,要多停十分钟。还有清明节,中秋节。哐啷一声,春节到了,本次列车终点。一年结束了。
      二
      在我心底,端午节是上半年最好的节日。夏天来了,许多庄稼、果蔬渐次成熟,可吃的东西增多,多到完全可以放开肚子吃饱的程度。
      端午节前夕,搭眼一望,田野里,这一片骄傲的黄,那一片骄傲的黄,大麦熟了,油菜熟了。大麦穗大,细脖颈,风里显得特别有风致地摇摆。油菜担心炸角,特别端庄矜持,小心翼翼。割罢大麦割油菜,手扯手,它们先后登场。大麦裸生,颠簸颠簸就能磨面。擀面条,烙锅贴,香脆。吃大麦面是新粮的第一声锣鼓。老人吃了一次新鲜的大麦面食去世,算长了一岁,到阴间能减罪。儿孙算他们的年龄,也多加一岁。割大麦的镰一挥,结束了青黄不接的日子。
      新菜籽油很能渲染气氛。榨了新菜籽油要熬,去腥生香。庄子上,从东头到西头,从西头到东头,到处浮动着油炸菜角、油饼的香气儿。孩子们跑出家门,左手一块油饼,右手一块油角,东望望,西望望,舍不得吃,见到伙伴儿都笑了。小伙伴都手拿着焦黄焦黄的油饼四处跑呢。
      孩子们“油嘴滑舌”还没有擦干净,十天八天,小麦快马加鞭赶上,黄芒了。风吹麦浪,满眼小麦黄。麦熟三晌。小麦驾着热风急马三枪奔驰。小麦种植面积大,是常年的一半主粮。收小麦,是一场硬仗,叫“三夏大忙”。庄稼人夸张:“忙掉人头。”男人女人没明没夜地割麦子,挑麦子,还要不停地抬眼看天,生怕下场大雨。端午节早上,孩子们醒来,先闻到了艾香,睁开眼,见屋院空空,跑进厨房,揭开锅盖一看,满锅煮的鸡蛋、粽子,伸手捞几个,揉着眼,往麦地跑。拾麦,打捆,孩子和大人一样,常在忙乱中过节。
      节令早的年份,麦子早熟早割,也能悠闲地过节。端午节早上,煮淡鸡蛋、咸鸭蛋、芦竹叶粽子,新菜籽油炸新小麦面的油饼、菜角,烙鲜腾腾的新麦白面鏊子馍,炒几个像样的菜,慢慢坐下吃。去插秧或种豆,手里拿根鏊子馍卷鸭蛋。见了面,问一声“吃了”?内涵就很丰富。
      端午节似乎是个鲜蛋节。家家屋里窗台下都摆一排腌蛋的陶瓷坛子,一坛子鸡蛋,一坛子鸭蛋,一坛子鹅蛋。蛋都是春天刚嬎的,趁鲜腌的。端午节正式开坛,每样煮一批,趁热磕开,香气弥散。剥壳,外青内黄,油汪汪的,下酒,就稀饭,最好是卷鏊子馍,咬一口,焦香。
       三
      端午节前,雨多起来,菜园里起潮一般,蔬菜明里暗里疯长,豆类转眼颗颗饱满。
      溜圆的豌豆,憨憨的蚕豆,都鼓鼓胀胀,隔天就绷不住了。从园里摘一筐豌豆、蚕豆回来,老人们谈天说地之间就把豆子收拾得熨帖。豌豆炒肉末,炒鸡杂、鸭杂,用寸长的小葱头拌炒,格外香。蚕豆仁炒肉片,拍蒜头五六枚,香味就提高了。当然,也可以“懒吃”,带壳洗净倒锅里,加盐加花椒加茴香或鱼腥草煮,煮沸了,盖好焖一会儿,再掀开锅盖,嚯,满屋香,口水蓬勃旺盛。不过,这一懒,豆子的性质变化了,菜品就变成了主食,端在筲箕里,边串门儿边聊事儿,筷子扔一边,用手捏着吃。等到家里喊吃饭,感觉一下,打个饱嗝,吃饱了。孩子跑来把筲箕收回,一顿饭就完成了。食豆最佳期限七八天,吃着吃着,豌豆壳黄了,蚕豆壳黑了,剥开,一股腥味,它们不再是菜,变身为粮。
      园子里各种蔬菜推推搡搡着上场,难以抑制。蒜薹早几天都勾了尾,眼看炸泡变老,抽出来,二尺长,一握蒜薹一握碧玉。蒜薹是上好的腌菜,但是,入坛之前,炒青椒丝,炒肉丝,总要朋友相聚,吃上几顿。菜薹牵着蒜薹上场。菜薹炒腊肉片,是缺不了的下酒菜。米饭上搭一筷子菜薹炒腊肉,特别开胃,总能多吃一碗。菜薹屡掐屡旺,一生二,三生无数,从清明一路吃来,毫不气馁。莴笋一畦一畦的,转瞬都长到膝盖高,叶子肥大,纺锤状的果实长在脚踝处,这是它独到之处。莴笋属于不中看中吃的类型,擗掉叶子,削去糙皮,笋肉嫩楚楚的,晶莹剔透。莴笋可以切丝凉调,葱段,青椒丝,生抽,麻油,不改其玉质。凉调莴笋丝是端午节无可替代的下酒菜。莴笋炒肉片爽滑可口,嘴里翻几个跟头就往嗓子眼溜。相比之下,竹笋就有差距了。竹笋无荤不成菜,炒肉丝,炒肉片,烩火锅,香醇耐嚼,却色相欠佳。
      香椿芽还能最后赶上端午节的席面。在枝丫折损处,香椿芽嫩红,取二指长的,焯水五分钟,配蒜眉、青椒丝凉调,三五滴麻油,特别逗人。有人嫌凉调有胡味儿,清炒铺鸡蛋,清炒千张丝,炝臭豆干,都别有一番风味儿。口味重的人,香椿芽能吃到芒种,端午节只是个逗点。
       青椒在端午节前一路吆喝着登场,很快成为主角。辣椒一茬一茬开花,一茬一茬挂果,到了霜降才悄然歇下。青椒丝炒茄丝是绝配,可茄子脚步慢,还要半个月才姗姗来迟。那就青椒炒鸡蛋,一边吃一边等。茄子是不食言的,说到一定会到,多少年都是如此。
吃上新麦面,擀面条成了晚间的主食。荆芥、苋菜下面条,扑鼻香。一锅面条下一筲箕荆芥、苋菜,大碗盛了,呼噜呼噜地吃,特别带劲儿。荆芥、苋菜种在同一畦子里,不生虫,吃着放心。苋菜炒吃有点腻,荆芥可以凉调千张,热炒千张,都新鲜可口。
      黄瓜百变,是蔬菜,也是水果。它一登场,桌面就更有声有色。凉调,拍碎,切片,配上荆芥,几缕碎盐,几滴麻油,几滴生抽,放进一个稍大的容器里,用力地簸几簸,倒进盘子,清香四溢。喝家常小酒,最佳。黄瓜可以切成段,圆段,剖段,什么作料都不搁,咬一口,嘎嘣脆。最好在花磁盘里摆出造型来。有时候,应急,去田里插秧,去地里挑麦捆,去场上翻场,直接从架子上揪几根青黄瓜下来,塘水洗洗,一边咬着,一边干活去。线黄瓜长有刺,青气太重;短而粗、光溜溜的棒槌黄瓜,最受欢迎。
黄瓜不声不响地唱配角几个月。
      血布袋桃,麦黄杏,水汪汪的紫李,都姗姗走下枝头。盛在一个青竹筲箕里,颜色炫目,简直不知道先吃哪个好。
       四
      清明前后,鱼忙着昏天黑地“咬籽”,繁殖后代。捕鱼人讲究,三春鸟,谷雨鱼,都在生育期,一般都挂网。到了端午节,鱼儿育儿成功,开始一身轻松地装膘。哗啦啦地下一夜响雨,沟塘渠堰都响着噗啦噗啦的戏水声。早晨起来,街边,桥头,十字路口,摆满了鱼摊。挨着鱼摊看,挑花了眼,不知道选哪个好了。卖鱼人说,青菜萝卜价,多买一些亏不着。
      乡下人家一般不买鱼。拿个大眼网兜往水沟一堵,一会儿都满满当当。捡大个儿的用柳条穿鳃,一串黄,一串白,黄的是鲇鱼黄鱼,白的是鲫鱼白条,欢蹦乱跳着拎回家,就手洗了。黄鱼,我们叫它“嘎牙儿”。它特别,是很少会离水发声的鱼。用手捏起它的脊刺,它深情地叫:“哥呀哥呀!”放水里,就默然了。面炕黄鱼,炕出煳灰,肉香汤鲜,烩上鸡蛋皮儿,能当饭吃。园边上掐把小茴香,搭在碗头上,色香味立马再提一个档次。乡下的孩子都是吃鱼高手,鱼块入口,扭动唇齿,梭梭梭梭,嘴角就漱玉般源源顺出鱼刺来。
      鱼多到吃不完,洗净了放锅里熥干,摆在秫秸箔上晒鱼干。鱼干用透气的柳编囤子盛,一囤一囤的摆在墙边,冬天焖红辣椒吃。
      端午节腊肉炒鳝鱼是家家必备的佳肴。鳝鱼有大有小,隔年的,三五年的,都有。端午节有讲究,吃隔年的,小指头粗细。它有个专用名词,蒜薹黄鳝。其实,比蒜薹粗多了,只是蒜薹上市季,方便取譬罢了。母亲说,黄鳝大了有泥气。
       五
       淮河南岸是水乡。我的家乡在水乡的南边儿上,正所谓“中原水乡,水乡中原”的地块。过去年度一麦一稻,端午节刚好赶上收麦子,收过麦子插秧苗,叫“三夏大忙”。这十几年,只插秧不种麦,春天土地撂荒,一年一季,“大忙”有名无实,农人有了较多的悠游时光。
       今年闰四月,一切节令都推迟了。前天,我打电话给小弟,问祖坟地新栽树木成活情况,他支支吾吾说明天去看看。我问他在忙什么,他说在插春秧。还没等我诧异过来,他忙补充说,今年推行双季稻,插的是第一季秧,大田都用机器,三五天都插完了。我正准备挂电话,小弟抢着说:“今年端午节掉进闲空里,全家回来过节吧?”我没有当场答应,但我切实感到上上下下对粮食种植的重视。我要想办法,力争回老家过一个满眼秧苗青青的端午节。
                                                                                                   2020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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