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座城

题记：无论是否为故土，生活得久了的地方，念想和记忆便总会长了。

01

我想，我写写上海吧，或者我和上海。

虽然，上海不是我的故乡，上海也没有我的房子。

虽然，我只是奔波在上海的他乡人。对上海，我说不上亲近，只是逐渐熟悉和习惯。

虽然，我不知道，该从哪里描述这座城市，或者该怎样清楚的描述哪一个生活片段；即使，我乘坐过这座城里的很多地铁和公交，走过这座城里的很多马路和街道；或者，即使，我和她相处已有十五年的光阴了。
可是，毕竟，十五年了。

除了生我长我的地方，论起辗转安定，这竟是我呆的最久的城市了。而人生，没有几个十五年。

还是，从头开始吧。

02

那是快要过阳历年的冬天。

我买了硬座票，兜里还余有一百多块。

这应该也不算最坏的事吧，至少在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安稳之前可以是好几天的饭钱。

确切一点儿，这是我第二次来上海，第二次到这个城市。只不过，第一次，我是一个学生，肩扛画夹，手提颜料，我是见识，是写生；而这一次，我是一个母亲，我的18个月的孩子，还在乡村里吃着奶粉，我是打工，是生存。

03

在洛阳站上车，坐我对面的是两个年轻的退伍兵，这从他们还穿着的军装和对话可以判断得出来。我们没有任何搭腔的话，只是中途他们下去的时候，我很是将他们只啃了一口就嫌味道不好而随手丢掉的二个面包惋惜了一番——不知道部队生活为什么没有教会他们节俭而是直接学会了浪费。

而后，南京站又上来了两名女子，一个黑长直发，一个波卷长浪，颜色风格各异，但都是纤腰，风衣，高跟鞋。

她们一边吞吐着嗲嗲的吴侬软语，谈笑风生；一边喝着上车时买的热奶茶，间或剥吃一颗包装精致的牛肉干或巧克力；举手投足，甚至不经意间伸手向后捋一下头发的动作都显现着妩媚。这般靓丽的女子坐在我对面，我即便没有盯着看，也时不时地用余光扫了很多遍，怎样生脱的这样活色生香呢？我自惭形愧又痴望着夜色里的窗玻璃，心里眼里很是艳羡了千百遍。

下车的那一刻，走出站台，走出两边尽是镶嵌了明亮灯箱广告牌和明星代言宣传画的长长的地下通道，在熙攘的南广场上，望着高高伫立在车站楼顶上巨大的“上海站”三个字，我拉了拉被风吹开的领子，吸了几口这长江入海口处的这座城特有的湿空气，冷眼将周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凝望了好一会儿——这里，将是我另一段生活的开始吧。

嗨，别来无恙，上海！

04

没有合适的工作，我便以最底端的姿态，在一家喝茶兼OK厅的茶吧里做端茶倒水递瓜子和扫地抹桌子搞卫生的活。因为听不懂叽里咕噜的上海话经常让一些点单的本地客人不满和领班训斥，好在差三错四里我慢慢领悟了侬好，吓吓（谢谢）再会（再见）白相（玩儿）捣浆糊（打马虎眼儿）册那###（骂人的口语）……这些个上海话！

当然，还有这灯红酒绿里的繁华和忧伤，和这繁华里乱七八糟的艳俗，和这忧伤里格格不入的寥落。

看着领班和来往客人吃吃的笑和夜幕下进进出出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女子，我第一次知道了出台、平台还有高台促狭的含义和意思。

来来回回送茶水点心的缝隙里，我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音乐的忧伤欢乐，各种哥哥妹妹老公老婆的暧昧，各种搂抱嘻哈的煞有介事，年长的他揽着年轻的她在话筒里唱两只蝴蝶，唱迟来的爱，唱想要问问你敢不敢。这休闲的，作乐的，身份不明的，消遣钱色的，他们在这彩光闪烁里虚假深情着，逢场作戏着，歌舞升平着。

我不曾想过，我和这大都市的零距离，是在这样的环境，并以这样的方式来认知和接触的。这种白日里的道貌岸然，夜幕下的纸醉金迷，也充斥着大上海的那些为人知和不为人知的角角落落吧。

而后生活的时间更久些了，便更是知道，这上海，从设县设海关始，便开放着，包容着，浮华摩登着；当然，也生动着，混杂着，俗不可耐着。

所以，黄浦江畔，不是只有那年那月来写生时的外滩、南京路、十里洋场、摆渡船；不是只有金茂大厦、博物馆、东方明珠、大剧院。

05

诚如，我前面说过的——和这忧伤里格格不入的寥落。领了二个月薪水后，我便辞别了这喧闹。我不能评判别人的生活方式，便结束了我与这喧闹的格格不入。然后拿着领到的工资，跑去小商品市场给我的孩子买了衣服寄回去，只是做完这些时已是过了春节之后了。

然后又换了二个工作，都没做长久。再然后，终于朝九晚五的安定了下来。而且，十几年。也遇到感恩的人，而且，一辈子。

于是，在闲暇里便也逐渐认知着上海滩和十里洋场，和南京路的繁华；和衡山路的幽静；和福州路的书香；和淮海路的高雅；和都市的另一天空城隍庙的鼎盛香火……

在那些个悠远的街道上吹过凉爽的风，踩过梧桐的落叶，经过形形色色的酒吧和特色小店；在日常生活的烦琐中体味张爱玲笔下的底色与荒凉；在某个时刻想象着历史名流们在岁月变迁中的相爱相争；逝去的历史虽已湮没了往事，却还是有一些印记和秘密留在了斑驳的有了年轮的墙上……

当然，诸如逛外滩、南京路步行街，也并不是经常，毕竟生活在某个城市的人并不会天天往景点跑。外滩，东方明珠电视塔是上海的标志，就像你说到夫子庙会想到南京，说到兵马俑会想到西安，或者提起北京会想到故宫和八达岭一样。旅游景点展现着这城市的人文、历史和美好，这城市的风情万种。至于浮华虚伪，且作污垢藏于街头巷陌吧。

06

我接了孩子在这城里一起读书和生活，他在这里也有了些许兴奋的童年，有了懵懂成长的少年。他会模仿动漫里英雄或超人的动作，会描述学校里春游或秋游的活动，会讲解电影院里的3D效果，会分享他的小小的忧愁和欢乐……这都是他成长在这座城里所收获的。再之后他又不在我身边读书和生活了，而我，还在这日新月异的大城里庸常穿梭着，心领神会着，潜移默化着，和默默见证着。

现在的马路上很少有外形方方正正的普桑，特斯拉和绿色能源已走在幸福的路上；街头上不再有磁带、CD，​暧昧的泡脚房小门店及歌舞厅也不知所踪；低头一族们手里大都是华为、oppo、或苹果爱疯叉叉叉（iphone）；再上东方明珠塔上观望，曾经的“景点”也已连成了“景区”；迪士尼乐园里的“梦幻世界”也将深深吸引各年龄层的家庭成员，到那里去的无论是年轻人还是拥有年轻心态的游客都将见证那童话的诞生和长存；上海的那些个小阁楼、窄弄堂、亭子间这些专有词汇已悄然褪去；回望曾经聚集全球的世博会也已是10年前的了……

那些个青涩的职场小白，会成长为独挑大梁的职场精英；那些个早高峰赶地铁的人流依然拥挤；夏季里仍有持续不断的高温，冬天里挥之不去的雾霾却好了很多；连锁的各大商场，超市和餐饮更加新颖，高架上24小时依然有车流在川梭……

我在这座城里工作，还在这座城里生活。

我在这烟火里平常，在这平常里世俗。也许明天的明天，头发突然华白，牙齿忽然松动，而能让我温暖的，还是冷冷夜里依然牵挂我的他，和她，和我蜗居的房间里亮着的小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