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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刀里的乡愁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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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刀里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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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学报 | 张雄文  2019年01月11日07:39
  阳光像一双温软的手,缓缓拨开慵懒的乳雾,将一座城市重起的喧嚣与兴奋摊开在晨光的熹微里,似乎捧出了一幅墨痕簇新的《清明上河图》。我被图画里各种睡醒的声音催迫着,匆匆下楼,步出小区,赶往上班的地方。走过窄窄的文化桥时,又看到了桥边樟树下裹着一身金色晨曦,开始忙碌的剃头匠老刘。

  他那套古拙行头也被阳光浸泡着,仿佛玻璃壶药酒里的积年老人参,赫然入目。一张深灰的杉木椅,椅面磨出了两处滑溜凹槽,椅底抽屉间自然会齐整地摆放着他吃饭的家伙什:推剪、剪刀、梳子、剃刀,等候轮流上阵;旁边还默然杵着一个瘦长的洗脸架,上部竖起的简框里,嵌着刚好装入一张脸的镜子;镜下是一方窄狭的小平台,放有一块舔过许多脑袋的泛白肥皂或香皂,手一摸,必定滑腻腻的;平台下方的及腰处,是哑然撑开的托框,托着一个掉了些漆的搪瓷洗脸盆。脸盆带了点伤痕,便像一些永不再来的伤感往事。

  这套行头,我再熟悉不过了,如同熟悉老刘那张沧桑的脸或者桥边那株苍郁的老樟树。老刘是湖北监利人,六十出头,来株洲该有十四五年了。儿子出生那阵子,父亲从老家过来帮我带小孩。日子一久,他的脸渐渐像银发一样拉长了,嘀咕说哪儿都好,就是没处理发。街头寻常可见装饰阔气的美容美发店,他觉得格外别扭,说什么也不愿进去。直到那天出门买菜,回来时才焕发一新,头发剪了,喜色也跟进来跌落一屋,像他手里提着的那把过水的新鲜白菜。父亲说,以后好了,街边来了个刘师傅,剃头手艺没得说,还只要三块钱。之后,父亲不只去剪发,还时不时去找老刘拉家常,家事、儿女、物价、地方风俗、过去的光景……两人无话不聊,像一对多年契合的老友。父亲回老家后,常向我打听老刘的近况,如今,儿子都念高一了。

  受父亲的影响,我也爱去找老刘理发。另一层有着浓郁乡愁味道的缘故是,我孩童时代的头,都是老刘这样的剃头匠剪的。他们或慈蔼或肃峻,挑着剃头担子走村串户,在我家晒谷坪的苦楝树下落定行头时,是我们弟兄几个与左邻右舍孩童们难得的节日。大家或围观,看手推剪吱嘎吱嘎作响,看抱在母亲手中的小弟哭哭啼啼,不肯就座剪发;或野猴般散在四周,追逐、嬉闹,将安谧的乡村激出大年里的欢愉。

  老刘像我孩童时代走来的剃头匠,技艺端得不一般,令我常想起“虽是微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的老对联,会心地微笑。剃完头,他从容取出一柄剃刀,在木架上垂挂的钢刀布上嚯嚯刮出三两声,磨砺一番,剃刀便在街风里冷光闪闪,慨然奔赴额头与两颊的战场。剃刀吱吱有声,须发瞬间凋零于地或者被风吹向空中。他神情严肃,动作轻柔,像雕塑家精心修理一尊已成型的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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