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亮鱼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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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亮鱼(外一章)
文/提云积
"针亮鱼"是俗称,是上疃人(当地人对远离海边的人的统称)的俗称,我们海边人叫它"亮鱼",当然,亮鱼也是俗称。针亮鱼学名叫做颚针鱼,针亮鱼的俗称完全是外表形状的完美体现。长嘴,身体细长呈略扁圆柱状,长度可达一米多,背脊亮蓝色,覆盖细密的鱼鳞,肚皮是灰白色,骨头坚硬,肋骨白色,脊骨绿色。
进入阴历的三月四月便是当地人的吃鱼期,届时,闺女回娘家,朋友之间相聚、往来,餐桌上都会摆上各种制作方式的海鱼。现在以针亮鱼居多,其次是鲅鱼,再加以时令的海鲜以佐。早年的吃鱼期是以当地的黄姑鱼为主,间杂其他的鱼类,针亮鱼上不得桌面,盖因其肉少多刺且硬。现在鱼资源的逐渐枯竭,渤海产的肉质鲜美的黄姑鱼已经很少见到,每年年底时候,市场上叫卖的大多以南方的黄姑鱼居多,但总不是渤海产的鱼的味道,这或许也是一种乡愁的情节作祟,也是一种乡愁的迷失吧!
久居海边,许多的乡间民谚多以海物起意。关于针亮鱼的就有一条:买条针亮鱼没刮麟——先剁(多)嘴。针亮鱼的嘴确实长,没肉且硬,只是两根硬质的上下喙颚,排满细碎的尖牙。对针亮鱼来讲,这是它的攻防武器,如果单从饮食角度出发,针亮鱼的嘴真的是多余,被人类捕获便是无用之物,在拾掇针亮鱼之前,需先把长长的喙颚剁掉。在这里,多与剁同音不同意,配合上不同的语气,可以理解成多嘴,也可以理解成因为烦了某人的多嘴,想给他把嘴剁去。民间谚语多教义,俗语上了大的厅堂,少时这样的说辞经常耳闻,牢记于心,知道学会沉默是应对各种事情状态的万全之策。
早年家贫,大家的生活状态大多一致,但到了春天的吃鱼期,老爹娘亲还是会认真操持一番。鱼是现成的,在村庄后的莱州湾里自由的游来游去,需要看你是不是舍得一把子力气去把它们拿到家里来。老爹不是完全的渔民,但也会捣鼓几张渔网,趁着夜色,海潮始涨,把渔网下到海边的浅滩,涨潮时各类海物随着水流窜上窜下,渔网已经张口以待。
说一句话你或许不信,那时的海蟹、琵琶虾都是不屑于带回家的。它们坚硬的外壳会对渔网造成伤害。捉到此类的海物大多都是摘下远远的扔掉,带回家是不可能的。如果海获丰收,来不及挑拣,让它们跟着挑担回家,命运只有两个,一个是扔到茅厕里积肥;一个是捣酱,还必须是膏肓肥美的。
母亲做的黄姑鱼很好吃。吃黄姑鱼的时候像节日一般,毕竟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也不是每年都有吃黄姑鱼的机会。母亲会把黄姑鱼的鳞片认真的刮取干净,黄姑鱼的麟片极硬,如同一幅细密的盔甲。后来在看村子里排演的京戏时,看到那些出场的武将穿着的甲胄,我就先想到了黄姑鱼的鳞片。我不记得母亲是如何制作黄姑鱼的那些细节,那时我尚年少,对于烹调并无多大的兴致,最大的兴趣是有鲜美的黄姑鱼肉,乳白色的鱼汤,鱼汤上飘着几片嫩绿的韭菜叶片,还有只有年节才可以吃到的白米饭,这是我对当时吃鱼的最深的记忆。
我们还是说针亮鱼。前面我们说到针亮鱼的骨头是绿色的,这里还有一个谐趣的故事。前几年,我们这里有一个人去外地处理一些业务上往来的关系,出发时,带了刚上岸的针亮鱼,用泡沫箱装了,加了冰,充了氧气。到了目的地,也没有多交代,将货物交给朋友就算完事。后来,这个后来应该是很长时间之后了。那日和朋友无意说起那些针亮鱼是怎么制作的?朋友说,你送的那些鱼都坏了,没有吃都扔了。这个人困惑,刚上岸新鲜的针亮鱼,装箱的时候在面前看着鱼还是活的,当天送到,不可能坏。然后就问朋友,坏掉的鱼什么样子。朋友说,那些鱼早都变质了,鱼骨头都是绿色的了。这个人才醒悟过来,大笑不止。给朋友说了针亮鱼的一些特点,朋友懊悔不已。
春天的时候,朋友在微信圈里发了一个与母亲的电话录音,请教针亮鱼的制作方法。朋友远离家乡,在当地海鲜市场买了针亮鱼,记不清楚母亲是如何制作的,特意请教。现在我把这段录音再次翻检出来,不是为了做鱼,是感受母亲那份浓浓的爱意,填补我已经荒败多年的空洞心境。录音里的对话是从儿子与母亲之间的日常开始的,说到朋友聚餐,一定要尝尝按照莱州当地的制作方法烹调的针亮鱼。说来也怪,此地并无特殊的制作方法,也无特别的烹调作料,但再好的大酒店也烹调不出独属于莱州的那份口味。母亲言语慈祥,满满地爱意,竟会让我感知到那日春光煦暖。我想朋友的本意不在如何烹饪针亮鱼,久未还家,是思乡的情愫开始泛滥的本真反应。母亲从如何拾掇针亮鱼开始,直到针亮鱼出锅的各种细节都一一点到。恍若自己的母亲尚健在时的场景,想起娘亲做的鱼的味道,渐渐地泪目,此生再无机会听到娘亲叮嘱的话语,再也不能吃到娘亲亲手做的鱼了。
有客因公务曾在莱州小住,期间我说到要请他品尝莱州的海鲜,但他是非肉不饱,遍寻羊肉不得,要我做向导去饱餐一顿羊肉。客居内陆,我是海边人,自有早已成型的饮食习惯。我撺掇其可以尝尝莱州的海鲜,那时会打消他吃羊肉的兴致。他说回家时可以带一点海鲜回去自己做,客善烹饪,对于美食的制作有独到的研究。我把前面所述的那个故事讲给他听,他一笑不置可否。我建议,可以带领家人到莱州来走走,尝尝莱州人做的海鲜,莱州人烹饪的海鲜真的与别处的风味不同。这应该也算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吧。
其实,不管何种事物,在它影响了你的心境时,它们只是借助怀念的由头而已。
月亮贝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物皆为阴阳和合而为。然而老子到此打住,没有进一步讲明万物初生时是否有名字。被后世人尊称为圣人的老子也犯了一时糊涂,至今日今时的我们更加不得而知。只能是由着世间的人类在与万物的不断交流中,依据万物的特性为其赋予了特定的标签。我就想到我的乡亲们,为周边事物能起一些形象并朗朗上口的名字,这样的名字比那些学名更直观,更富有生活的气息。
我所出生的村庄居莱州湾南岸,从村庄向北走不过五公里路程便是莱州湾了。因了天工厚爱,这片海域多为浅滩,且不说跟随潮汐随意来去的鱼类,单单是海滩里深藏着无数的贝类,也肥美甘饴令人垂涎,诸如:中华文蛤、竹蛏、月亮贝、棉蛤、海螺(有十几种),及爬行壳类的生物,诸如几种蟹:三疣梭子蟹、火燎、花丽鬼、杏核蟹、海大夫。其实,刚才提到的每一种海物都可以独立一个文字出来,毕竟,它们与海边的人们朝夕相处几百年,会有传奇,也有喜乐。造物主赋予它们生命或许会以千年万年相计,无奈,我所处的村庄在此发源只有几百年的时光,与它们存世于此是不可相比的产物。文字所表述的只是空中飘落的浮尘,不能直抵已经层层密致的时光纹理深处。
少时的星期日多用来赶海,一众小小少年,呼朋唤伴,玩乐的成分大过赶海的目的,其实这也是包含在赶海的乐趣里。我们还不能记住潮汐的规律,在每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将要放学的时候,大家会互相碰一下头,类似于一个小小的会议,由一个伙伴告诉我们明天,也就是星期天什么时候出发,潮水一定是家里的大人告知的,然后是准备什么赶海的工具,准备捕捞什么海物。
如果是老水(凌晨退潮裸露出海滩,半上午时分涨潮)就要早起,鸡叫头遍的时候,我们一众已经出了村子,两个人一根扁担,抬着两个柽柳条子编制的海篓,赶海的工具有时候是一柄粪叉,有时候是一筒蛏钩。现在不记得天上的星光是啥样了,月亮大约是有的,是晓月初生,应该是挂在西边天际了,不再是亮眼的白,是暗红色了,现在想起月亮的暗红色是朦胧的,像谁哭红的,不好意思睁开的眼睛。
有老水就有嫩水(一天两个潮水,半上午涨潮后到半下午退潮裸露出海滩,直到晚间涨潮),也有嫩老不成水(几乎是全天潮水,海滩不能裸露出来),赶海最好的潮水是整水,从清晨海潮退去裸露出海滩,直到傍晚时分海潮才不情愿地漫卷上海滩。曾经问过老爹,才知道决定这些潮水规律的是天上的月亮,月亮竟有如此神力。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对月亮的倾心已经不是仅仅赶海的潮汐规律给我的认知那么单一。
海滩深藏的贝类都有自己的领地,月亮贝在最上,也就是靠海坝最近,把海坝做为参照物,向北依次为月亮贝、白蛤、竹蛏、中华文蛤,海螺在海滩的泥土里四处漫游,毫无章法可言,它是这片海滩的独行客,也是随时的闯入者。
月亮贝是学名,先不急着告诉您月亮贝的俗称,我先给您描述一下它的外表,由您来判断,我们这边的乡亲会给它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月亮贝的贝壳类似于煅烧的瓷质,泛着油亮的光泽,贝壳的内里是耀眼的白,很纯粹的白,您可以想象一下那种原始的,不假丝毫色彩,不掺丝毫杂质的那种白,其他贝类的壳(中华文蛤除外)与月亮贝的壳相比,就像是粗制滥造的建筑工程,毫无美观可言。在两片贝壳相接的地方乌黑,有光泽从乌黑的壳里浸出来,能让我想到秋天的黑夜,从高阔的空间深处奔袭而来的光。黑亮的光泽从两片贝壳的相接处为起点,逐渐向贝克的外围递减,到了贝克的嘴边是一圈亮丽的白色,就像天上的晓月,一段耀眼的白色弧线。月亮贝的学名是由此而来,俗名您能想到吗?答案是最直观的:乌腚。我们把月亮贝相接的那个地方看做是月亮贝的屁股,屁股就是俗语叫做腚的部位,因为那里一直是黑色,我的先辈们也是有些许文墨的,乌通黑。乌腚的俗称一直叫到现在,会不会继续叫下去,答案肯定是不会的。现在它们赖以存世的海滩都已无存,不敢想象它们还能不能有传世的能力,在此世代相聚的人们还会不会有片甲海滩可以传于后世子孙。
月亮贝还有一个俗称叫做铁蛤,这个俗称是从南方传来的,属于移植的产物。有一年,我们这边从浙江的宁波、温岭、象山、玉环等处过来收购乌腚的商户,他们说着饶舌的语音,大量收购月亮贝,回到浙江暂养后再贩卖到大城市。早年此地人们认为月亮贝是最不值钱的海物,赶海的人们从没有正式的以它为猎物。它是这片海域的低值的物种,只有那些南方人来过后,才给了它们升值的资本。
早年的月亮贝一直是寂寂无名,在它所处的那片海滩自生自灭,我们一帮少年也是在别处海滩获取的海物量少的前提下,作为填充物——俗话“坠海篓”,才挖掘一些。这样的前提一般是我们一直乐于玩闹,忘记了赶海的目的,在快要涨潮将要回家时,才醒悟过来,回家怎么面对父母审视的目光。
母亲会把我拿回家的月亮贝做疙瘩汤。先把月亮贝用水煮了,火候不能太大,看到月亮贝的壳稍开,便停火捞出。煮月亮贝的汤呈浅蓝色,月亮贝的肉带有金黄色。每次刚出锅的汤我都会喝一大碗,现在还是有这个习惯,不管是何种的贝类,对于原汤都是我的最爱。做疙瘩汤需要先油爆葱花,然后倒入煮月亮贝的汤,再次烧开,将事先点水搅好的面粉疙瘩倒入。搅面粉疙瘩是个技术活,疙瘩不能太大,需要细细的点水,用筷子不断的搅动才可,保证面疙瘩细碎,这样下锅的疙瘩才能浸入滋味。出锅时再撒几梗香菜,色香味俱佳,便是齿颊留香。
烹饪月亮贝的方法有很多。饭店里一般是油炒,油爆葱花,同时放辣椒,红色的油彩包裹住月亮贝,在一个大盘子里泛着俗世的光泽,勾引着食客们兴奋的味蕾。也有清水煮的,出锅时放几梗油菜,水煮的汤味会寡淡一些,不似原汤来的浓香。我多以隔水蒸,月亮贝放在一个瓷钵里,不放任何的调料,锅里添一碗水,气温不断升高,水汽冒出来便停火。这样做的月亮贝,肉质鲜嫩,一包的浆汁还保存在月亮贝的身体里,入口即化。前段时间还吃到了红烧月亮贝,这种烹饪方法要求更高的烹饪技术,问询过厨师,总不能记住细节,便放弃了如法炮制的想法。
现在,本地的月亮贝已经不见,多以外地贩卖而来,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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