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象

    那年三月，弟弟送我一个出生不到四十天的小黑狗，肉球似的，嘴巴子肉呼呼的生着那么多褶皱，我叫它黑象。
　　我把它放在炕上，喂米粉。小家伙狼吞虎咽，一会儿工夫，把半碗米粉吃光。我又沏了半碗米粉，它吃干净后，一动不动地趴在炕上，一副知足安然的样子。我轻轻拍拍它，没想到它把吃下的食物吐出来了。擦洗呗。
　　娇生惯养着，它除了调皮就是脾气见长，动不动就急头白脸地嗷嗷叫唤。路过的野猫一个个饥荒胆怯的样子，黑象却饱食终日，百无聊赖。每天我还得抱着它在院子里来回散步一小时左右，不然它就追着我叫唤。我坐在炕上，它就坐在屋地中间瞅着我使劲嚷嚷。可笑的是，它把它的小棉垫叼到屋地中间，坐在棉垫上瞅着我嚷。春寒料峭，黑象一直在屋子里住，一旦它要大小便，就连跑带颠地去挠屋门，有时候我懒得去开门，它吱吱叫唤。它不肯在屋里大小便，叫我非常惊奇，喜欢。早上起来，偶尔发现，屋角有粪便，那是我晚上睡得太死，没听见叫唤，它只好如此了。一天中午，黑象吓得屁滚尿流地嗷嗷往屋子里跑，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它在院子里玩，被突然刮起的风声吓坏了。白天，我不关屋门，为了黑象进出方便。
　　一天，我揍了黑象。它晚上精力过剩，把电脑线，电视线全部咬断。我纳闷它是怎样跳起来咬到的。它那么小，竟能蹦跳到一定高度，咬断电线。以前，它叼鞋垫，叼杂物，叼得乱七八糟，我都没管教它，这回，我狠下心来，照着黑象的嘴打，打得它茫然无助，可怜兮兮。黑象挨了打，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它做点啥事，都有意无意地看看我。它不嗷嗷总叫唤了，也不赖在屋里不出去了。它在院子里前后左右溜溜达达，时不时地盯看电线杆上的喜鹊，假装很认真地聆听一只蜜蜂的嗡嗡声，往屋里一趟一趟地叼小树枝小石子，再一趟一趟地叼出去。它和野猫打架，那个厉害劲可招人喜欢了。我扯起它的两条前腿让它靠在房根站着，真滑稽，它像个小丑，小肚皮红红的，鼓鼓的。我拉着它迈步，它就迈，我给它挠痒痒，它就伸腰拉胯，我拿起拖布，它就咬住拖布穗，我一圈一圈拖着它，后来我把它悬空转圈荡起来，它也不害怕，只是用力咬住拖布穗。
　　它慵懒地躺着的时候，看着它可爱的摸样，我说，黑象，我对你这样好，你咋不笑呢？你不领情吗？你不需要我对你好，是吗？黑象，你也不说话，一付漠然的表情，难道你不高兴吗？看你多享福啊，这边是火腿肠，那边是清水，到底还想怎样啊？黑象，你不高兴，可能是你没有伙伴寂寞的吧？明天我再要一只小狗和你玩，好吗？我看见黑象斜楞我一眼，把脸转过去了。
　　黑象睡觉，边睡边发出哼哼呀呀的娇气声。
　　半年过去，黑象长大了。
　　它喜欢偷鸡蛋。后厨房地上放着一篮子鸡蛋，它趁我不注意，平直地伸着脑袋，悄悄地叼起一枚鸡蛋就走，叼到屋外的水泥台上，“啪嚓”一下，鸡蛋碎了，开吃。一次，它正故伎重演，忽然看见我在看它，它放下鸡蛋走了。其实，我发现它偷了好多次了。它不偷鸡蛋了，我挺没意思，喊，黑象，吃鸡蛋吧。它就去叼一个，叼到窗外的水泥台上，摔碎，吃掉。
　　一天早上，我把四斤多生猪肉的肥肉切下来，扔给了黑象，黑象都吃了。中午黑象没吃食，晚上也没吃食，打蔫了。第二天早上，我带黑象到县城的宠物医院治病，医生给它量体温又检查粪便，说只是一般的胃肠炎，打一瓶吊瓶就会好。黑象打吊瓶的过程，出乎我的意料，非常安静，听话。打完吊瓶，我抱着黑象，它一下一下舔我的脸。
　　回到家，姐姐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她家。临出家门，黑象深情地看着我。我拍拍它的头，说，等我回来。中午，老公有气无力地给我打来电话，说黑象死了。我的心像被什么剜了一下，泪水流淌。
　　我赶紧回家，看见老公在院子里抚摸着黑象的尸体，一边压抑着哭，一边喃喃自语，我的好小狗，我的好小狗。老公脸色蜡黄，他说，我中午下班回家，看见黑象躺在地上，我怎样逗它，它都不起来，就眼巴巴地看着我。这之前，黑象吐了两摊黑芝麻糊一样的东西。
　　黑象被我们埋在院子的梨树下。
　　那个嫩嫩的小肉球，那个咬坏我网线的小调皮，那个我一进家门就急不可耐地迎上前来，又蹭又转着圈吱吱叫的小东西，永远地不见了。
　　黑象活着的时候，我在屋里喊，黑象，黑象。黑象从院子里慌忙地跑进屋子，急切地看着我，这时，我哈哈笑。黑象转身就走。
　　黑象小时候，一次它把吃剩下的火腿埋在院子的一角，不一会儿，就被一只小耗子叼走了，等黑象饿了再去找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了，它奇怪的样子。
　　我一连多日流泪。某刻，我中魔似的骂，王八蛋，小黑象。小黑象，你是一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