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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李大娘

2022-01-03经典散文
[db:简介]


李大娘
       林场、工区和山林拘在小山坳里,远远望去,如一幅画,静谧、梦幻。
       李大娘家和我家在山坳停留了十几年。
       今年,在镇里遇见了八旬的李大娘,她眼睛闪烁不停,突然一亮,“嘿嘿,嘿嘿”两声笑,和当年一样,还叫出了我的小名。
       乌黑的早晨,“嘿嘿,嘿嘿”两声笑,门咯咯吱吱开了。我母亲对父亲压低声音说,赶紧起来,堵被窝了。父亲麻利地穿好衣服,下地烧炉子了。我们姐弟四个噼里啪啦,紧着穿,叠被子。母亲披着被坐着,李大娘站在地中间,嘎嘣嘎嘣嚼饼干,手揣在口袋里。小弟瞥母亲,“我要饼干!”“我要饼干!”李大娘一屁股搭在母亲褥子边,随手扔过去两三块儿,继续嚼着。弯下腰,撑起头,手伸进褥子底下。屋子热了,母亲才起被窝,要不她一连气咳嗽。李大娘和母亲寒暄着,老邢家的公公,孙家断粮了。母亲唠起她的病史,肝大三指,脸黄,眼珠黄。小弟饼干不多时进肚了,拽着母亲的衣角。母亲拨拉小弟一边去,把小弟嘟囔要饼干的声儿,特意提起嗓音,淹没在有了暖意的屋子里。李大娘半兜饼干嚼了,抬屁股走了。
       父亲给母亲端来洗脸水,摆上碗筷。“嘿嘿,嘿嘿”两声笑,李大娘来了,母亲的被子叠起,李大娘坐在炕头上,双手压在大腿下,身子前后晃悠着。母亲边吃边和李大娘聊着,聊着聊着,李大娘往炕里蹭了蹭,脱鞋,上炕里了。
       父亲在院子劈柴禾,李大娘像粘在炕上了,父亲做午饭了,李大娘想起吃奶的小四多多,还有三个张着嘴要食儿的孩子呢,回去了。日出西落,李大娘像我家的人,来去自如。
       就因为这,我和李大娘家老大淑云,自然走得近便。跳绳、跳格子、丢口袋、采草编辫儿,淑云背着多多,像甩不掉的小穿山甲,一上一下,颠来颠去。李大娘有多多属于意外,本两个臭丫蛋,呼又来一个,李大娘不太乐意,小四起名“多余”的“多”。
       李大娘大门外栓一悠悠,淑云背多多累了,也想像我们,荡悠悠,右胳膊楼绳子,左手抱多多,坐稳了,脚尖向后几步蹬,没等荡出柴禾垛的沿儿,巴登,姐俩一个仰八叉,大头朝下,折下悠悠。淑云的脸抢破了皮,多多额前鼓出一大包。事后,淑云的眼睛红肿了大半天,李大娘把淑云好一顿打。李大娘的暴脾气,我们小孩领教了,即便李大娘“嘿嘿”的笑是真的,我们小孩也不敢靠前。
       我、淑云、多多还有小伙伴,钻林子,采野果,藏猫猫,多多的手、脸,免不了划几道白道和红印,淑云用唾沫抹,李大娘看不来,就是逃过她的晴天霹雳。有时李大娘问上哪了,我帮淑云打掩护,说在家附近玩,没走远。
       李大娘有时带多多东家串西家逛,她不管人多少,坐在炕沿边,劈开多多的两腿,嗉嗉的口哨声,高低起伏,缓慢急速,不歇气,把全屋的人弄得坐立不安,小孩直往茅房跑。多多开始了,“哗哗”“哗哗”,水喷得挺远。有人逗李大娘,你咋不去茅房,李大娘一口唐山音,“嘿嘿。”“知不道啊!”
关里老谈儿“知不道啊!”,有人一见就叫她“知不道啊”,李大娘听见嘿嘿两声。我家倒是借了她娘家关里的光了,花生、地瓜干,李大娘没少往我家捣登。
       李大娘除了做饭,奶多多,串门子,什么养鸡鸭猪,她就是知不道。不像我母亲,绣花、剪纸、裁衣服、纳鞋底、种地、养猪、居家该会的,母亲全通。到年根儿,李大娘闲着慌,母亲忙得很。李大娘家的缝缝补补,针头线脑的活,都是母亲的事。李大娘常常用感激羡慕的眼光瞧着母亲,到我家来的次数就更多了,帮母亲跑跑外,补个缺啥的。
       母亲吃药打针,一到月末家里日子吃紧,李大娘主动借钱给我家,她家日子充裕,就得提到李大爷的勤俭和李大爷工资级别,我父亲工区上班,成分富农,涨工资没父亲的份,李大爷挣得比父亲多多了。
说起李大爷,有意思。李大娘她俩站在一起,极不相称。李大娘高大,大手大脚,大眼皮大眼袋,大嗓门;李大爷矮小,瘦弱,裤子补丁上打补丁。李大爷留土豆皮,洗干净的,冻一坨坨的,好和苞米面和一起烙饽饽。李大娘看不起李大爷这么做,有时嘿嘿两声,有时干脆顺手扔出去,她身子一挡,李大爷被挡在后面,李大爷没机会捡回来,眼看猪叼着不撒嘴。
       李大爷在林场出工段时候多,赶上年节的,段里杀猪,工友啃过的骨头,李大爷攒起来,在炉子上用饭盒加水熬,出油了,一小层白,撇,再熬。攒足,一小坛子油,临时假随带家里。一年里李大娘家有了荤腥,和别人家不一样了,日子显得富庶。
       李大娘吵土豆片我们小伙伴爱闻,也爱吃。土豆大大小小,李大娘切成片,横着拦两刀。出锅,片叠在一起,一大口几片,一大口几片,喷香,我家的就没李大娘家好吃。
       到采松塔的季节,能干的人家几麻袋的往回扛,我家母亲病着,父亲伺候母亲,抽不出身,眼看松塔,没辙。李大娘跑山,有两下子,一般老爷们赶不上她。前后几趟,几麻袋松塔摔进院子。趴地松,多年赶上丰收期,稠密,茂盛,钻进去,几步不见人,大家合伙采拾松塔,相互召唤着。松塔湿踏,生性,李大娘将松塔装在大铁盆里,放阳光下暴晒,松塔皱皮干燥了,松子一粒粒,解放出来,扑楞落在盆子里,有半湿状的松子,木棍敲击,松子也脱壳了。李大娘这时威风了,一口唐山音,讲着她的发潮的普通话,加上“嘿嘿”“嘿嘿”,没人敢嘲笑她“知不道啊!”。松子自然少不了我家的,一冬天,李大娘管够。我们不再眼馋陈鬼子家,用松塔给猪添膘上肥,垫猪圈了。
       母亲常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不,来事了。李大娘看中了外屋地的水筲里面的冰圈儿,冰圈儿闪着光,晃得李大娘咧着嘴笑。两个水筲是父亲在铁匠铺刚箍的,新着呢。李大娘一手拎水筲,一手用大菜刀背敲上去,咣咣,水筲发出剧烈的响声,冰圈儿震出裂痕。李大娘能耐,用刀尖戳、撬,扒拉,冰块儿掉入筲底。嘎嘣嘎嘣,冰块从李大娘的左腮帮鼓到右腮帮。父亲从外回来,看见水筲,看看李大娘,对李大娘说,别再动水筲了。李大娘正想再敲些冰下来,手不情愿停下来,嘿嘿两声,走了。
       自这件事,几天里李大娘没住脚来我家,后来再没登我家的门槛。
       母亲听说,后院老邢家没少添油加醋,母亲知道李大娘耳朵根软,李大娘自然和我家生分了。
       现在想起四十年前的小山坳,还是那幅画,亲切、温暖,还有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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