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52：未知

未知

   她非常抱歉地对我笑，认真地看着我，端详我脸上的表情，察言观色这几个字用以形容她此时的面部活动太贴切了。她微张着嘴，眼神复杂，怜悯地望我，像望一个无知的憨子。我惊讶地发现她瞳孔里的我竟然和她有着相同的表情。是她神经病发作，要被送回老家，但看起来我却更加慌乱。

   我竭力伪装自己，假装亲热地拉住她的胳膊，尽管这很难，我平生第一次演戏，心里害怕，表面上又不能显露出来。

   她非要独自回内蒙老家，什么也不带，短袖加长裤，背个随身包就往外走。她的孩子前几天已经被丈夫接走，她丈夫来得突兀，不由分说带了孩子就走。她和另一个女人躲在院门外树阴里说话，听见有脚步声走近，那女人连头也不回地走了，事后她说那是她姐，某部门主管。

   她找帅气的杨哥送她去火车站，说老大已经同意她回家去，马上就走。杨哥不想送，老大却在院里火上房似地大吼大叫，让他快去快回。他不敢推托，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就跟老大说最好找个女同事一起去，老大同意了，杨哥来找我，和我说了实话。

   她赖在杨哥宿舍里不走，让杨哥把笼子里的小鸟放出来给她的孩子玩一会儿，杨哥不肯，心里诧异她哄孩子的方法过于不近人情。她对才认识三天的杨哥说暧昧的话，让杨哥给她留门，说晩上要住杨哥这里，说着便躺到杨哥床上去了，她的七岁的女儿娇娇就站在身边，也住床上爬。杨哥听着不像话，丢下她一个人，自己走出房间，蹲在房侧花池子边上抽闷烟。我从旁经过和杨哥打招呼，杨哥居然没听见。

   杨哥说她有精神分裂症，她自己拿药给杨哥看过。老大和我一样都被蒙在鼓里。我忽然就恍然大悟。

   那天她给两个孩子吃火腿肠，那是放在窗台准备喂狗的东西！她的女儿娇娇和我的儿子豆豆，两个孩子都拉肚子，豆豆说上面有小白虫，被阿姨冲洗掉了，问娇娇，说有虫爬，我不能冲过去找她理论，我甚至没有对她提起这件事。但我心里多了一层防备，一再嘱咐孩子不要吃她给的任何食物。

   豆豆掉到水塘里自己爬出来，浑身湿淋淋像只水鸡子似的跑来找我，头脸往下淌水，我吓出一身冷汗，她却在旁边夸张地放声大笑，说孩子看起来很好笑。她也知道不该笑，就是控制不住，按住嘴都没用，这不是正常的反应，我当时惊骇，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异常，拉起孩子快步离开。

   某天见她独自坐在水塘边哭得泪流满面，我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又悄悄退回，没有去劝，她躲起来哭未必希望被人看到。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的秘密，我也自觉不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薄薄的隔膜是厚厚的保护层，用以保护脆弱的神经。我的脸上不能显露出一丝不悦，事实上我真的没有一丝的不悦。事实上我停顿了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适时地挽住她的胳膊，事实上我立刻讨好地对着她笑着说话。我说的是和心里想法完全相反的话，事实上她现在的眼神应该是我的眼神，而我把应该属于现在的我的真实表情隐藏在眼睛后面她看不到的地方。

   彼时候车室里人已多得挨肩接踵，几个检票口开始放人。她试图独自往前挤，我帮她把厚衣服披在肩上，挽着她的胳膊说，拉着我点儿，人太多别把我挤丟了。她用同情的眼神看向我然后停下了脚步。她很抱歉地堆个笑容给我，说，哎呀！没告诉你好多事儿，你别生气啊……杨哥在旁边紧紧跟随，防备她跑掉。我们三个人的表情出奇地相似——面部僵硬、似笑非笑、眼睛一眨不眨，机械地跟随队伍，渐渐汇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