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春送你历折子(外二篇)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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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春送你历折子
一个地方的语言,或者说词汇,多与其具体环境中的诸多事物有相对紧密的联系。村子里,说起的好多话,肯定和庄稼上的一些东西有关。当然,意思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了。瘦豇豆儿,瘦猴儿,突出的是那个小孩子很瘦。好吃狗儿,是说这孩子好吃。主要是说到了岁娃儿身上。
大人们不一样。即使现在,大人们一般看个电视就很进步了。看电视比打牌进步。当然,看书比看电视还要进步些。只是,一般地说,看的都是在看中国最为普及、然而却不被大家称道的一本书。
确实,好多村子,没什么书的。除开家里的学娃背回去的没做完的练习册或者残缺不全的课本(这些书,大人们一般是不看的,当然,卷叶子烟的那一瞬间例外)之外,如果一定要说有书,那就只剩那一本虽少有赞颂却实在要比所谓中国四大名著、世界各国名著都还要更加著名的书:历书。
历书是一张纸:上面印了好多小字。贴在堂(塔)屋门口,随时都看的见。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历折子。
这张粉红色纸,多是在年关前后进家入户的。是一个人说着吉祥的话,称你家人兴财发,今年运气绝对地好,送进来的。这个人,就是说春的;说这些吉祥的话儿外加送上这张纸,就是说春。
遇见说春的,肯定要有所表示。最初似乎是手里拿着个木刻或者别的什么雕刻的牛牛在手里,你给几根线可以,给几匹麻也行。那牛牛似乎叫春牛,也实在幸福,满身的红线线什么的穿着。后来,手里不兴拿牛牛了,两角四角八角,你总要给的。
说春人碰到关门的,知道你在屋里,也有话说。如果他说,你方便的话白米细面也可以,豌豆胡豆来一点,那就不大美观了。所以前面说要张贴在堂屋门口,远不只是方便自家看见,还必须第一时间贴出来:以免第二个说春人来继续说;人家没看见你家有新一年的历折子,当然要说了,你再解释也没用的。反之,你一粘贴出来,人家老远一看,就没说的了。
遗憾的是,那时候没学会做笔记。如果做有笔记,那些吉祥的话儿可值得搬出来炫耀一番。四言八句,押韵又喜庆。绝对超出我们平常说话的水平。
现在似乎没有人走乡窜户专干说春这营生了,于是大家还是到了买历书的时代。时代进步,走出了一张纸式的精简版:成了挂历,或者一本小册子的样子。
挂历,纸大很多,而且印刷精美:上面不是书法图片,花草树木形象,名山大川之貌,就是人物。直接是可以欣赏的东西。但是,还是比较简略。详细的还是小册子:有阳历,有阴历,天干地支,每天适宜什么,不适宜什么,都有。如果是气象局制作的,每页下面还写有什么小知识。价钱又便宜,一般五角就解决问题了,好多人都喜欢这个小册子。
于是,有人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意思就是说没看历书。反过来,极为相信书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翻翻:似乎如此才心有所安,甚至精神十足。有说七不出门八不归的,大概就属此类吧。
反正有了小册子这种比较正式的书,就再没什么历折子的说法了。更进一步,有了历书,大家都似乎有了学问呢。
樱桃花红了
田埂上开一树粉红的花,不远处就一定有人家了:我们这里叫这树为樱桃树,花叫樱桃花(重点是“樱”读“恩”的音)。花,确实是在春天盛开。虽然不及桃花鲜艳,也没有桃花那么多的崇拜者,却很让我们小孩挂念。
红花下面的绿叶,比桑叶小点。然而这些并不是重点。我们最关心的是花儿过后的青果什么时候红。樱桃红了的时候,就非常可爱。可爱的原因,最主要是酸酸甜甜,超级好吃。
可以用碗,或者舀水的瓜榴(水瓜瓢),装了摘下来的小红果果,端着走来走去地吃。一家人都吃。奶奶说不够甜,就酸倒牙一大片。其实际上,这小果果,要抓紧时间吃的。
一红,如果不摘,留在树上,就会生虫子。要想,人们都喜欢吃,其他虫虫也不会例外。对于这些可以吃的果果,我们乡下是不至于打药在上面的:打药上去,虽然可以少去很多虫子,可让人吃起来的时候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那些市面卖出来的鲜果,没半个虫眼,是相当可怕的。好在乡下多数是很原始的态度:这些小东西,是不拿到街上卖的;主要用途,就是给家人吃,多的时候也给邻居一起分享。
小红果实,就叫樱桃。不用去皮,淘洗干净直接就可以放进嘴巴里。有的甚至拌了白糖,味道更不一样。樱桃里面有一个小核核(音“湖”),你别一下就吞到你肚子里面啊,吞到肚子里会长苗苗的,大人们经常这样说。
显然有这么个核核,曾经让我们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那是樱桃的种子,然则该树的种植方法却与之无关。如果你要栽一根樱桃树,简单,等雨水节前后。雨水比较充足,气温又适合。再找到一棵大的樱桃树:到它的树脚下,看从靠近泥土的根部发出来的树芽,用刀削下带泥巴的小树芽回来。
将带泥巴的小树芽插在湿润的地方,就可以慢慢长成一棵樱桃树。不知道其他方法是否可靠。但是,我知道这个方法最可靠。
绝对不可以折树干上没泥巴的枝丫去插。因为“无心插柳柳成阴”的事情不可能这么随便地发生在樱桃树身上。
后来读书,书上说那该叫樱桃,读音不是“恩”。就是朋友们,也多说那该叫樱桃,读音不是“恩”。我还是喜欢叫“恩桃”,随我们乡下的法子。
做学问的人说,可能沿袭一种传统,即古汉语时代好多地方没有Y(一)这个字母的发音,所以这么喊。我自然是赞赏的同时,还想到都现在这个时代了,不可能一直缺乏该字母的发音。
可能是世间的花草树木给予我们的太多,也即于我们有恩,那么,有一种也该与恩字有关。樱桃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代表。用这个名字,不仅是感恩于樱桃树这一种树,这一种树的果实,更感谢所有的花草树木。
一如感谢河流给予我们生命,以及很多很多东西,于是有一条河就叫恩阳河。感谢这个地方给予我们辽阔的阳光或精神,叫这地方为恩阳。
更有可能因为这个地方叫恩阳,河叫恩阳河,河流所经过的土地上的事物就跟着与恩有关,叫“恩桃”是很合情合理的。但是,不管怎么说,种种猜测中,我还是以为之所以叫“恩桃”,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自然界中的花草树木怀有一种纯粹的感恩的心。
喊一声“恩桃”吧,感恩中……
挏包谷床床
同样是与栽包谷有关,但有比直接把包谷种点到地里强许多的。点包谷,直接挖个窝窝,把包谷米儿放下去就算了。挏包谷床床,就意味着工序稍微多一些。
在旱地里,选一米多宽的地盘,翻土平地之后,就成了一个方形的土箱子。无论天气多么的适合,泥土多么的湿润,都还是需要进一步加工的。具体的加工,就是挑来清粪水,泼在土箱子上,让箱子上的泥巴变成稀泥了,然后才是人工抹平。为此,有时候是一挑不够,要三四挑的。离家近还好说,远点的就要话说了。
人工抹平,一个字:挏,就是要用手去搅拌了。比如,我们乡下说,你这几天千万别挏冷水,是喊你别用冷水洗东刷西,要用热水才对。(如果说某人是“挏匠”,可不好听了,因为这是说那人浪费厉害,一点也不节约了。自然,这是题外话了。)
当然,这是要使用工具的。直接用手去,可能就不会让大家喜闻乐见啦。以前,是用一根宽篾条,刮过去又刮过来。条件有限嘛,这是个很好的办法。有的是用一块方木板,刮过去刮过来,相当的平。
条件一好了,有的用上铁器。不是锄头,锄头毕竟不够规则。如果你看见过抹墙师傅工作,就一定知道其中有一种工具叫“抿子”,方形的有,圆尖形的也有。这东西很好用,既轻巧,又有可以手握的把柄(自然不大容易把衣裳弄脏了)。墙都容易抹平,更不用说这些一个稀泥箱子了。
远比前边用篾条啊锄头啊要好。这些工具用过之后,洗干净就是了,不用那么担心。再说,与泥巴打交道,有那么多讲究么。
抹平之后,就算成功。换句话说,包谷床床就是这样炼成的。然而挏包谷床床才是所谓万里长征第一步,是开始。弄好后,要放在那里晒一两天。太阳大,风大,那可能半天一天就干了。如果太阳不大,甚至阴天,两三天才可以让包谷床床干起来。
包谷床床一干,就带上包谷种子和划方格的工具前往。划格子(乡下说这格子就是包谷噔噔),现在有先进的工具,就是小型的钉耙(八戒先生用的那种的缩小版),横着划过去,再竖着划过来,方格就一一呈现出来了。不知道八戒先生是不是干过这样抒情的事情,只是他那个工具实在给人们太多的启发了。一改过去用镰刀什么的估计着划格子的不规范状况。
划格子,要用力。为的是划深一点,为将来做铺垫(你从床床上搬包谷苗子去栽的时候就明白,格子与格子之间划深一点,那格上的包谷的根须就不会和这格上的包谷根须纠缠不清;而且也很方便把格子搬出来)。格子打好以后,不是开始写字,而是将一颗一颗的包谷种子安到这些格子上去。一个格子一颗。最好是把包谷米放在格子的中央。而且,最好是包谷米儿的脚脚朝下或斜着靠下,绝对不可以让人家的脚脚朝上。这个叫安包谷。不是按包谷,虽然要把种按进格子的泥巴里面去。安,要好一些。
安包谷结束,一定要做篾条拱桥放在包谷床床上方,再用薄油纸蒙上。篾条拱桥的高度直接保证包谷种子发芽之后,直直往上长,而不受到压制。苗子长到半尺来长,就完全可以搬去栽了。
之所以要有这些工序,大致是两相对照,从包谷床床上搬去栽的包谷,不仅长势,更在收获方面都远远胜过那直接点的包谷吧。一比较,人们多数是愿意有这样的工序的。谁都知道,庄稼收成好,还得多勤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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