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事物

    我厨房窗子对过，树阴里那只垃圾桶边，有两只猫时时在那里流连。两只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白底黑花，半边脸像被挨了一脚似的盖一个黑印，一直盖到鼻子上。不用说，身上的毛是戗的，肚子下结的泥痂。它们固执又不厌其烦地跳进垃圾桶里去，有一次，我看见其中的一只，头上套着一个白塑料袋在灌木丛里拼命挠。从来不听见它们叫。有时候我家里正好吃鱼，我把吃剩的鱼头鱼骨去放在垃圾桶边的地上，每次去，都是我黑咕隆咚将将倒下，就嗖地不知从哪里一条黑影窜到手边，吓我一跳。

   我平时要走过两条街去买菜。第二条街上有一户一楼的人家爱养花，门前就总是很热闹，红的蔷薇，黄的棣棠，绣球果真是球，白球，红球，蓝球，头重脚轻险险撑不住自己的腰。绣球下一群猫崽！一个咬一个的尾巴，一个捉一根草，一个跑一个躲，一个发呆。我数来数去，想总也有五个吧，不算一边暗处瞪着一对绿眼的大黑猫。那是春天时候的事。

    现在也是春天。我下班刚走近我住的那栋楼的路口。楼下一排紫叶李在夕阳里，烧起来一样通体发亮，树上很多鸟在叫。一只猫突然从哪里跳出来挡住我的路，开口叫出来。是很涩的，暗哑的叫，从喉咙里颤颤挤出来，像一个久不说话的人喉咙里还不清爽一样。它对我仰着头，又竖起来它的尾巴，在离我一尺的地方转圈，它肚子上有两块地方没有了毛。树梢上鸟叫得又圆润又流畅，珠颈斑鸠叫：“过过咕！”，画眉叫：“洁儿洁儿~”柳莺叫得又尖又细，白头翁是个粗嗓门男孩，它说五个音节：“杰公，噶噶公！”

    我把早上吃剩的两个饺子给了猫。一群麻雀也加进来叫，麻雀在早上叫的是单音节，傍晚换成多音节，好像早上只是为招呼，到了晚上，就切切嚓嚓有许多趣闻要给其它麻雀说。我举着手机，把这些声音录下来。

    回到家里，在卧室放着听。录音里有鸟叫，猫叫，风的声音，有很远的地方的火车叫，哐一下，嚓嚓嚓嚓，是回家的人渐行渐近，自行车链条的转动的声音。

    突然想到日本盲人音乐家宫城道雄。宫城因着自身的盲，愈发看到外部事物之美与其神性，同样，我们幸运地活在一个盲的时代，是否因此，我们能得以看见存在于我们内部与外部的更多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