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外一篇)
2022-01-03经典散文
[db:简介]
在我小时候,最不可抵挡的诱惑就是那一场场露天电影。
那时的我知道,电影胶片是从县城里运过来的。放电影的东家提前和放映员联系,挑影片、谈价钱。在电影开演前,人们议论纷纷,以东家的胶片租金多少来判断电影质量的优劣。某某家“取”两部武打片和一部故事片,花了七八十块,肯定很好看。某家才取两部电影,还都是看过好几遍的老片子,哎,真精(抠门)。不管是什么样的猜测、电影何等质量,到最后,人们还是乖乖地入场,看到"完"字后还不肯离去,直到歌声响起,全场亮起灯光,才意犹未尽地搬着椅子散去。事后,好一阵子议论。电影好与坏,东家舍不舍得,一直议论到下一场电影的到来。于是,开始了又一轮的猜测、观影和议论。
对于贪玩的我,放学后,第一件事当然不是关心作业,而是一只耳朵在父母这边,另一只耳朵在打听着哪里有电影的消息。“就在北边孙营子,快开演了!”那是个离我们很近的一个生产队。消息的确不假,一阵儿顺风吹来了电影场沸沸扬扬的流行歌曲,估计片头是赶不上了。
电影有一股强大的魔力,勾走了村里爱看电影的大人和小孩的魂儿。
有的东家娶了媳妇或生了娃娃,提前放话,要多取一部质量上等的影片供大家欣赏,不惜多花些钱。可是左等右等,从上个月的“初六”或“初八”,等到这个月又快过完,也没动静。人们等得没了耐心,就摇头,就七嘴八舌,有的甚至骂上几句解心头不快。当然许下的事情,终究会兑现的,只是早迟的事儿。在农村,有了喜事或家里人有病请大仙儿,许愿要用一场电影或皮影戏来还愿的话,就得遵守许诺,雷打不动地执行。一场迟来的电影会冲淡人们的怨声怨气,最终还是喜剧收场,看电影的人携家带口满意而归。
“赶电影”是一件疯狂的事情。最近一段时间或几个月没有电影看,这期间的无聊时光怎么过呢?村里漫漫长夜,那些激情澎湃的年轻人是不愿乖乖入睡的。三两个,打着火把,一路杀向几里或十里开外的地方。我也赶过电影。一次,是和村里的大哥哥们一起赶电影。他们打火把,我只负责跟着跑,也不知道跑向哪里。赶到的时候,第一部影片已放完,第二部演了近半。我们默默地盯着挂在两树之间的电影幕布,很快融入到剧情之中。回来的时候,我差点掉了队。他们举着火一边吹口哨一边跑,数我最小,只能跟在后边。后面的亮光微弱,感觉像是田埂,一脚下去却误入水田。顾不上泥乎乎的鞋子,跑啊,跑啊,又恐惧,又兴奋。回到家,家人已酣睡,我用一根树棒轻轻地拨开门闩,随便洗一下脚,就溜上了床。脑海里尽是厮杀的场面,也不知是啥时候进入梦乡的。还有一次,就是我二舅带我赶电影。要穿过河湾的树林,还得趟过村东的小沙河。那次的经历有些惊悚的味道。当时二舅瞒着姥爷出来的,也不敢索要手电筒。本来二舅打算一个人去看,却被我探到消息、盯上后就甩不掉了。二舅不大情愿地带着我鬼鬼祟祟地离开家。我们在漆黑的田野里高一脚,低一脚地缓缓前行。大片的蛙声格外得刺耳和惊心。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不敢回头,不敢出声。我紧紧地抓住二舅的衣襟,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到我的颤抖。好不容易来到河湾的坝上,下了土坝就是树林了。一棵棵“皮柳树”(母亲给这种生命力很强的植物起的名字)像黑夜里的伏兵,阴森森地在暗处瞪着我们。这时候,哪怕一根残枝落在身上,也会惊得魂飞魄散。我和二舅一声不吭地在树丛间踉踉跄跄,如同蒙着双眼移动在没有尽头的泥泞里。也不知用了多久,终于突出树木的包围,眼前泛起一抹微弱的亮光。这一点点明亮瞬间驱走了心中的恐惧。二舅背着我过了小河。来到河东的那个村子的晒谷坪时,电影已接近尾声。回来时,重新体验一遍地狱式的黑暗,只记得那晚二舅没跟我说几句话,回到家,我俩悄悄地爬上姥爷的床,我闻到一股脚臭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换电影”是需要等待的事情。赶上两个离得很近的生产队同时放电影,我们就可以多看一两部片子。互相交换胶片,只是辛苦了放映员叔叔。他们打着手电筒骑着自行车两个队来回奔跑,要是慢了一会儿,性急的人也会嚷几句难听的。放映机有时会出故障,有的叔叔刚学习放映,还不熟练,也会导致换电影过程的不顺利。
我们那里最出名的放映师傅是林寨村的“干孩儿”。人很瘦,做事干练,尤其放映技术一流,一般人家有事放电影都会请他,有时还得预约。用过去的话说,干孩儿是个顶呱呱的人物。在东家吃香喝辣,走时还有钱可以拿。我甚至想过将来做个放映员,像干孩儿那样风光。只是在电视机面世以后,我的梦想就和露天电影一样,只属于那一段孤独又快乐的年月。
看电视
张叔一家,是很懂生活情趣的一家人。他家买来几张台球桌,供自己和村里人闲时娱乐。最后打台球的人多了,设施损耗大,这时张叔才收费,一局五毛钱,少抽一盒芒果烟就够了。
后来电影淡出了乡村。乡里先通电,街上的人家大多买了电视机。在街上有亲戚的人家可以走亲、看电视了。乡下那时的娱乐生活处在很尴尬的时期。一,没有通电,二来露天电影的势头已去,很多个夜晚我们只能在月下发呆,或搂着说书人单调的鼓声进入梦乡。
终于,第一台电视机来到了咱们村,落户在张叔家。没有褪去雪白泡沫板的黑白电视机端坐在张叔家堂屋的大柜子上,成了全村人关注的焦点。人们像看新媳妇一样围着电视机喜笑颜开。没有通电不要紧,张叔买来了风力发电机和蓄电池。张叔一家省吃俭用下来的钱买来的这些设备免费供村人消闲。
吃罢晚饭,收拾妥家务琐事,一些男女老少就来到了张叔家,将屋子挤得水泄不通,门口都站满了看电视的人。
《杨家将》《封神榜》这些经典连续剧,都是在张叔家看完的。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多,张叔干脆将电视机搬到晒谷坪上,成了“露天电视”。大家看了一集迫切期待下一集,广告都不错过。也的确,这个新事物真的太新鲜了!用我奶奶的话说“电视里的人跟真的一样,有说有笑的。”正当人们专注地盯着那小小的荧光屏时,蓄电池发出能量不足的讯号,过一小会儿,电视机忽地熄灭。这时,只能用一只灯泡来照亮大家焦急的脸。
张叔想到一个节约用电的办法。就是到电视播广告的时候,将其关掉。我们紧张着电池的容量,紧张着亲爱的杨六郎,也更紧张着那害人的妲己下一个残害对象。
过了大半年,我们村第二台电视机落户在苏医师家。苏医师开了一间诊所,是我们村唯一投医问药的地方。苏医师家的电视机带走了一批张叔家的观众。在苏医师家,我们又看了很多好的电视剧,《三国演义》《几度夕阳红》等等。
一九九四年,我们村告别了点油灯和蜡烛的夜晚,电能展露了它方便、可爱的特性。后来,我们足不出户就可以在家看电视了。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都有了电脑、网络,看电影、电视再也不用周折。在这司空见惯的日常里,我总感觉遗失了太多,又似乎习惯了不去遗憾,但那些朴素的时光总是在记忆里挥抹不去。于是,敲下上面的文字,试图挽住记忆的一角,把它留在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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