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祸水

文/独与鹤飞

    人皆有爱美嫌丑之心。《巴黎圣母院》的丑八怪卡西莫多历尽劫难，才被吉普赛美少女艾丝美拉达认可。戏子蒋玉菡一见国舅贾宝玉，不费吹灰之力，即以貌美如花，妩媚温柔，引得国舅爷心中十分留恋，与之互定情谊。不独宝玉，北静王也十分留恋他，赠蒋玉菡奇异汗巾；忠顺亲王更是留恋他，为了一介戏子，不惜和贾贵妃翻脸，上贾府要人，几乎致国舅贾宝玉于死地。只因貌美，优伶蒋玉菡即令皇亲国戚竞折腰。

    容颜仪表，非常重要。皇帝说了算的时代，选拔官吏比较奇葩。《旧唐书·李藩传》记载，李藩“恬淡修检，雅容仪”，他修身养性，恬静淡然，容颜仪表雅致，是个风度翩翩的帅哥。李藩做地方小吏时，与人交恶，这人秘密上书唐德宗，诬告李藩。德宗信以为真，大怒。下诏令濠州刺史杜佑杀了李藩。杜佑以全家百余口性命保李藩无罪。德宗还是很生气，下诏令李藩进京入朝廷审。待到李藩一入朝堂，唐德宗一看他仪表堂堂，情不自禁的赞叹道：“好帅啊!这样子的人，岂会是作恶之徒？”前嫌尽释，提拔李藩越级做了秘书郎。

    只看这段记载，人们很容易误解唐德宗以貌取人选拔官吏。或许，还会怀疑讨论德宗的性取向，是不是和贾宝玉一样双性恋？但是德宗贵为天子，选取官吏的心思岂是常人所能揣测。《旧唐书·卢杞传》记载，卢杞貌陋而色如蓝，人皆鬼视之。卢杞长的很丑，脸皮蓝色，人们都当他是鬼。就这么个鬼魅一样人物，唐德宗看着他超欢喜，提拔他做了丞相。卢杞却也不负德宗重用，任内推行多项财政政策，搜刮钱财，供德宗享乐。最有名的是推行税间架法。

    什么是税间架法呢？就是房屋每两架房梁算一间，分为三等。上等一间房收税钱两千文，中等一千，下等五百文税钱。简而言之，也就是说，大唐德宗朝，已经开始征收房产税，以补贴国用不足了。这个法令一出，再加上其它税收法令如除陌法等，大唐朝野上下，怨恨之声，满于天下。天下人都当卢杞是仇人。朱泚所部乘机叛乱，乱兵在市场上对商户们喊，“不税汝间架除陌矣！”不征收你们的房产税。。。以此口号来获取人心。唐德宗不得不仓皇逃出长安，躲进奉天小城。这就是中唐时期有名的泾师叛乱，亦称朱泚叛乱。

    卢杞还是小官时，甘于粗衣粝食，名声不错，大家都以为他是个清洁好官。有一次，尚父郭子仪有病，朝中官员纷纷前去探望。郭子仪喜好女乐，姬妾侍女，排列于侧，当官员们来时，并不屏退姬妾，大方相见。门下通报，卢杞前来探访。郭子仪闻声下令，姬妾侍女一概退下，独自靠于几案招待卢杞。卢杞走后，家人问郭子仪，为什么唯独对卢杞如此特殊对待？郭子仪回答说：“卢杞形象丑陋怪异，心地敏感险恶。左右姬妾侍女见了他那副模样，必然窃笑，卢杞会引为奇耻大辱，记恨在心。若是卢杞他日得志掌权，一报当年为女子耻笑之辱，“即吾族无类矣”。那郭氏就要灭族了！”

    相貌有缺陷或者身体有残疾的人，心思一般都特别敏感，特别在意他人对自己身体缺陷的态度。按说，郭子仪是唐中兴名将，权倾一时。皇帝尊称他为“尚父”，封为汾阳王。郭氏子孙众多，郭家男子娶得不是公主，就是将相女儿；郭家女子，嫁的不是皇帝，就是将相之子，家族势力盛极一时。对于朝中小官，尽可无视。可就是这样，郭子仪对待小官僚卢杞，也是倍加小心，尽力呵护卢杞那颗敏感的心灵。他这么小心谨慎，是有道理的。

    《左传·宣公》和《史记》晋世家、齐世家等史书，都记载了晋国大夫郤克出使齐国的故事。晋国大夫郤克驼背；鲁国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瘸子；卫国大夫孙良夫瞎了一只眼，是个独眼龙。三国大夫不是残疾，就是身体有缺陷。晋、鲁和卫三国大夫一起出使到了齐国。齐顷公派一个驼背引导驼背郤克；一个瘸子引导瘸子季孙行父；一个独眼龙引导孙良夫上朝觐见齐顷公。齐顷公母亲萧桐叔子等齐国贵夫人们，隐藏在朝堂帷幄中围观，当看到这滑稽一幕时，萧桐叔子们放声大笑，郤克等人驼背，耳朵却不聋，齐国女人嘲笑之声，听得分明。郤克大怒说：“我不报齐国嘲笑之仇，河伯看着我，终身不过黄河！”晋鲁卫三国大夫受齐国女子嘲笑，蓝颜一怒，直接导致了春秋时有名的大战鞌之战的爆发。晋鲁卫三国联军，打的想要灭此朝食的齐顷公率领的齐军大败，报了朝堂耻笑之仇。齐国为女人们的嘲笑，付出了血的代价。

    郭子仪以史为鉴，明于进退。在他特别对待卢杞一事上，可见他为人做事之谨慎，绝不会再犯齐顷公之错，亦可见他善于教导家人子孙。唐中兴名将中，郭子仪算是福禄寿考子孙满堂的第一人。郭氏家族，自中唐至唐末，始终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郭家子孙们，个个牢记老祖宗说的““即吾族无类矣”的教训，混迹在变幻莫测的朝廷中，时刻小心谨慎，岂能不家族兴旺？

    《旧唐书》中的郭子仪，善于教导子孙；《红楼梦》的贾政，也以严于教子闻名。忠顺亲王的使者到了贾府，讨要到蒋玉菡的下落，心满意足的走后，贾政就拿出大棍，痛打儿子贾宝玉，要打死了才罢手，以免宝玉走到弑君杀父地步，打死以绝将来之患。贾政这么说，绝不是危言耸听。卢杞不过小官小吏，汾阳王，尚父郭子仪尚且要小心应对，不要得罪了他，以防他日卢杞得志，“即吾族无类矣”。忠顺亲王乃皇室一族，权势如何，书中没有明写，或许暂时朝堂失势，也或许正在得势，但不论怎样，其权势都要远远大过了未得志时的卢杞。贾宝玉虽然贵为国舅，可是诱拐了忠顺亲王的男宠，让亲王于朝野中颜面尽失，这比姬妾侍女嘲笑郤克卢杞，严重程度远过千百倍。都说红颜祸水，蓝颜何尝不是！得罪了这号人物，一旦对方报复起来，不止杀了贾政，贾府“即吾族无类矣”恐怕也就是必然了。

   贾政大棒严厉教子，打了半天，结果如何呢？王夫人一番撒泼，贾母两句训斥，贾政就放弃了教育操守，跪倒于地，苦苦叩求认罪。前后判若两人，不敢再坚持教训儿子。至于贾宝玉，依然如故，且变本加厉，大言说“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他却不曾想过，他情愿为这些人死，贾府上上下下千八百号人，包括他深爱的林妹妹们，也要陪着他，和这些人一起死。这千八百号人，死的又是情愿呢，还是不情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