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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丞相驾到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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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驾到

                                                                            一、

      记不得家里已经多少年没养过家宠了,或许是十年,或许更久。小时候家里只养过一猫,猫养了十来年,据说和我的生辰同龄,在我还不大的时候,它已经逐渐颓老。我印象中的猫都是十分高雅的,无论是轻飘慢悠的步伐,还是透露着些许冷傲高贵的眼神,以及时不时舔舐毛发的神态,无不透露着卓绝的雍容气度。
      尽管是老态龙钟的猫,也大抵如此。家中的老猫,晚景却是悲凄。年轻时在栏杆晒太阳打盹,被淘气的姐姐猝不及防地从栏杆推下楼,没来及翻身落地,幸存下来,却落下病根。犯病的时候,往往吃不下“腥粮”。还记得这“腥粮”简单的调配方法,用一种腌制的小鱼,拿小木棍捣碎在铁碗中,拌上白粥,这么多年过去,每每回想起来,鼻尖还能飘出腥味来。犯病的时候,得用祖母的土方子治,她往往支唤我到邻近的商铺,沽半斤白酒,含上一大口,喷在神色萎钝的老猫身上,不多时便见效了,踱过去铁碗进食。
      这病却随着年迈愈发严重了,祖母的土方子也挽不住岁月,老猫几日无法进食,躺在地上睁不开眼睛。一朝失了踪,循着蛛丝马迹,在屋外不远处找回它僵直的尸体,按故乡的习俗,取个麻袋装上,挂到竹林中,乡里有许多这样的小竹林,栽植在溪边,一头是住宅区,另一头是一望无际的田垄,安居与乐业,只隔着一条小溪,一片竹林,将家宠的遗体悬挂其中,其灵魂依然存于家园中。家中从此不再养猫,只是路过那边竹林,还时常有猫啼传来。
      丞相算得上第二只家宠了,尤其是在家宠缺失了这么多年后,它的登场却无甚出奇,一日父亲从集市买菜回家,顺回了丞相,一只草龟。

                                                                               二、

      我早已跟父亲提过,需要养一二样家宠的事,却总遭到反对,父亲的理由是年岁渐老,每日工作劳累,腾不出功夫与心力照料。然而我知道父亲是喜欢猫狗的,有时路上偶遇猫狗,都不免驻足指点一二,但终究因他亲手养大的老猫晚景的悲凄,令他唏嘘之余,也伤感不已。养猫养狗,终难以相伴到老,索性侍弄起些许花草,平日里稍加关照,年复一年倒能有个春华翠艳可赏,如此这般,当得住光阴荏苒,也对得起情感投资。
      细细揣测,父亲的心结是如何开释的?农村生活虽贫苦,却贵在乡风朴厚,人丁也兴旺,家中加上姊弟,已有一掌之数,这么多张嘴,嗷嗷待哺,压在父亲肩上的担子可想而知。多少个年复一年,尽管排行的老大渐长,其他弟妹却还显小,家中总有长不大的孩子,养一只猫,全当多养个小孩子,投入感情、多费点功夫也不出奇。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成长与衰朽,岁壮跟岁老,总是在一朝梦回便已铸就,老猫没了,祖父祖母接连逝世,几个姊弟也都在外谋生,家里只剩二姊与父母,我们的成长是突兀的,恍惚像是自己亲手打开家门放走了几个孩子,任他们突然远走,然后几位姊弟也相继背起行囊,转身望着还在梦乡中的父母,一夜间都成了异乡。人少则冷清,家,也空寂了起来,如同那一箱箱封存在杂物间的童装衣裳,箱头已布满尘埃。
      促使父亲进一步转变的,还是母亲的病情。母亲因病光荣地卸任家中的“后勤部长”,退居三线外修养,父亲也因此以“先锋大将”兼任“炊事班班长”,工作、买菜、做饭都要张罗,二姊也成为他手下的头号“兵卒”,父亲既是家主,同时也是伙夫。丞相就是在他转职新任这个特殊的时期驾到的。
      按父亲的话说,龟有瑞兆,也可以为家里带来点生气,重要的是,它长命。

                                                                              三、

     那阵子我正好闲暇在家,每日除陪陪母亲,就是当“候补小兵”,帮父亲、二姊两位上司跑马前卒。一日傍晚,父亲提着丞相走进家门,把我和母亲都吓了一跳。虽是冷血动物,好歹家宠之位终于落实了,我随即起身找了个大盆子,装上清水,将丞相安置好。此时父亲已经将他的理由搬出来了,并主张将丞相的昵称定为“长命”。
      我脑海顿时浮现父亲时不时在家里呼喊“长命”的情景,正好母亲也转过头来示意我,在她眼中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忧虑。因此,我和母亲果断拒绝了父亲的美好提议,同时,我深觉是时候发挥下自己“候补小兵”的谏言权,看着在盆子里“弄潮”的草龟,我想起神话传说中龙王爷的左膀右臂——龟丞相,便提议叫它“丞相”罢。
      尽管名字唤得些许戏剧性,但每日一早父亲呼喊“丞相”的如同闹钟的声音,总会让我在清晨梦回的刹那由衷地庆幸我当初的谏议。丞相正式成为家中一份子,长住下来。
      丞相对其新居环境明显不甚满意,不断地从小盆子边沿探头蹬腿,潜逃的阳谋已然跃于纸上,我与父亲在观察了数个钟头后得出结论:盆子高度恰好是丞相探头蹬足的极限。不料翌日一早,父亲对我说丞相“越狱”了,在屋里的某处旮旯重新落网的。
      与父亲的热忱调教相比,丞相的迟钝程度令人发指。父亲往往一时兴起,将盆子里的丞相请到地上,大喝一声“爬”,然后辅以各种招手叫唤,看着丞相冷漠地爬远,却自得其乐,看着父亲开怀,我也乐此不疲。
      新客自有新鲜处。初来乍到,为了讨好丞相,父亲每日找来生鱼鲜肉,细心切成碎块投到盆子里,丞相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丝毫不为美食所动,令我刮目以待,“千年王八万年龟”,果有节操、气度与矜贵,这家宠一职,丞相之名,当得中肯!

                                                                           四、

      记忆中的龟类宠物是十分耐饿的,不需要每日喂食,适合懒惰的主人过一把宠物瘾。初时,我也是以这样的心态看待丞相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龟心。
      丞相的不凡气节只持续了不到三天,便荡然无存。父亲照例投的肉食,幸存下来的基数渐渐变小,先是十不存五,再是五不存三,直到全军覆没后,丞相已经不背着我们进食,并且对食物的渴望与日俱增,一日不喂养,便躁得上窜下撞的,扰人安宁。父亲却对此大为快慰,称丞相开了窍,吃得多代表长得快。
      此后,父亲买菜时都会买些鲜活的小鱼回来,拿小刀刮去细鳞,拾掇的时候,丞相在一旁伸长着脖子注视着父亲的动作,确切说,是注视着父亲手中的肉食,有时也换我喂食丞相,一次时间仓促,切的鱼块大了些便投给丞相,想捡出来回炉加工,岂知丞相已经一口咬住不放,那眼神就跟执拗的孩子般,死守着自己的玩具,记忆中的腥味再一次发酵在空气中,轻盈、细腻又熟悉。
      丞相作为家中一份子享受无差别的待遇,一日三餐,连放在冰箱中的肉食都和我们的食材冻在一起,菜式的花样基本也与我们同步看齐。
      离开家里的当天,父亲拿出称杆神秘兮兮对我讲:“你要出外了,我们称下丞相多重,等春节你回家好比照比照。”紧接着抓起吃饱后在地上遛弯的丞相过称,净重一斤一两。这让我又有种记忆重现的错觉。
      幼时与弟弟跟随父亲去集市,见到磅秤父亲都会唤我们兄弟俩上去称量下自己的斤两,或许,这世上,只有父亲深知儿子几斤几两,无论时光带走多少生气,依旧能为儿子撑起一片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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