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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国军少将——赖钟声小记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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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国军少将——赖钟声小记

       二十多年前在师范学校教书,和一位老同事聊起当时流行的报告文学里一个叫赖钟声的国军将领,那同事说:他在咱这教过书!巧的是,几年后有个学生正是赖先生的孙女,只因时代和年龄的隔膜,她对旧事不甚了了,二十年后和她微信联系,问及赖先生,说早已故去了。
       我只见过赖先生一次,却是个背影。除此之外,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书本和身边同事的只言片语,可我对他的故事感兴趣,于是写成下面文字,做为对一段历史的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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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四年四月,日军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一号作战”,民国生存的最后根据地受到威胁,大批青年响应蒋介石“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令参军保卫大西南。此时赖钟声从西南联大工学院土木工程系毕业已有两年,并考取了工程师资格,可他放弃了不错的工作和丰厚的收入,报名参加了青年军,并因学历高进入蒋介石任校长的中央干校研究部,学习期间深得教育长蒋经国的器重,被视为嫡系。
       赖钟声毕业后从基层做起,在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青年职业训练班当了个代理主任。一九四七年底,在蒋经国的安排下空降到青年军第二○六师担任政工处长。小蒋重视政战和军情工作,赖钟声实际上负有双重使命,因此揣着和小蒋直接联络的密码本。第二○六师是老蒋的嫡系,出于对师长邱行湘的信任,一九四七年底该师被派去守卫洛阳这座中原重镇。邱行湘向小蒋辞行时,认识了刚上任的政工处长。
       战功赫赫的邱行湘并非一介丘八,他敬佩有文化的人,为此专门给驻守山东的李弥写信,请他关照赖钟声在烟台的家人。在二○六师的几个月里,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把军务搞得头头是道,一个把政工搞得生龙活虎。赖钟声对两党关系有深刻的理解,又有在万县做青年工作的经验,一到部队便办了灌输正统思想的《革命青年周刊》,并常下部队演讲,把小蒋在浮图关青年干校每日早操后的训词挂在嘴上:“如果我们和共产党的斗争失败了,那么我们哪怕退到喜马拉雅山还是要和共产党斗争到底!”赖钟声也有自己的见识,演讲总以这几句话结束:“战争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在统一大业完成后,实现工业化!”这,更令邱行湘刮目相看。
       赖钟声虽为抗战入伍,又擅长宣传鼓动,却没到过前线,在大战前夕格外的宁静中他感到了恐惧,不是口出牢骚就是求佛保佑,甚至抱怨不该来洛阳送死。一九四八年三月,共军猛攻洛阳,战况之惨烈,连久经战阵的邱行湘都吃惊,何况没打过仗的赖钟声!核心阵地被围困后,他一步也不敢离开他的师长,最后一竟头钻进了电报室再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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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之战,国军折兵两万,其中四分之三当了俘虏。邱行湘带着陈赓送他的几十磅猪肉罐头,被押着往北走,在徐州新安镇意外见到了赖钟声,此时这书生的精气神似乎都没了,刚过三十的人竟拄了根拐棍。瞧见他这副龙钟的模样,邱行湘喊着追上去塞给他四个鸡蛋,他却一言不发,只接了一个鸡蛋便摇摇头走开。此时,他是在为自己不能坚持到喜马拉雅山斗到底而懊悔,还是怕沾了二○六师一号首长的包而害怕,亦或是彻底被吓懵了,谁也不知道。
       赖钟声在甄别时耍了滑头,换上士兵衣服没往军官队里站,被发现后又坚持说他是上校——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才公开承认自己的少将军衔,不知当时对将官和校官的处理是否不同。经过关押教育,赖钟声在一九五○年被释放,而且顺利渡过镇反,这可能得益于首都对政策理解得要好些——外地许多国府国军人士并无罪行却被处死。
       赖钟声没有被送到工厂农场,而是到了北京师大附中三部教工农速成中学,这所学校后来改为东城区师范,一九六四年,赖钟声与东城师范的一部分教师并入第一师范学校。有西南联大的底子,枯燥的物理被他教得生动有趣,多年后仍被学生津津乐道,他还写了不少普及物理学知识和探讨物理教学的书和文章。同事们喜欢这位对人和蔼的同事,大家发现,他熟悉的不只是物理,天文地理诗词歌赋都能聊上一气,去颐和园,能把长廊故事讲得头头是道,被同事们公认为杂家。
       赖钟声没受歧视,还以响当当的业务被评为一级教师,每月工资一百四十九块五!这是当时令人羡慕的收入,可大家心悦诚服。赖钟声娶了位中学女教师,在鼓楼东大街租住的房子里,夫妇俩生育了二子二女,他自己也开始发福了。
       一九六六年底,赖钟声小有得意的平静日子被打破,不过,师范以女生为主的造反与那几所中学红卫兵的暴烈行动绝非一个能量级,赖钟声虽被批斗(不是主角)和贴大字报(甚至没弄明白“罪名”,出身农民竟成了“地主”,后来才被“正名”),却没受皮肉之苦,不过每天被看着打扫校园而已。只有一件事对他是个打击,刺激程度比当初被揪出来要大得多:“清队”那年,因所在学校不定期有外国人来参观,他被调到附近一所中学,后来虽然得以重上讲台,却一直郁郁,终于在某日上课时突发脑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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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钟声曾试图忘记过去,将自己的署名改成赖中生或赖仲生,似乎这样就能和历史一刀两断,可惜,他无法推翻年轻时的决定。七十年代中杨振宁春风得意回大陆,非要见见当年与他睡上下铺的兄弟,却被拒绝。赖钟声以对当年选择的肯定,保持着顽强的自尊:“此生最大的慰籍,便是国难当头,日寇猖獗之时,我能够挺身而出,愿以血肉之躯,报效国家。而在相同的时刻,杨振宁选择了出国,虽不算逃兵,至少也算懦夫,懦夫是叫人看不起的!”不过赖钟声也有遗憾:“我本一介书生,因响应蒋介石抗战救国的号召,放弃专业,考入军校,进了研究部第一期学习。同学王升、陈元、李焕,现均已出任台湾高官,可当时吾人偏为蒋经国所用。投笔从戎,此举铸成大错,几乎成为蒋家王朝之殉葬物!若不去当那个倒霉的青年军整编二○六师少将政工处长,比如出国留学,学成而归,情况会有多大的不同。环顾美籍中国学者,大半系我的联大同学,而我不过一中学老师耳,所以有时难免心烦意乱,大有‘冠戴满京华,唯我独消瘦’之感慨!”
       中国的历史很有幽默感,只是玩笑常带着黑色。不管赖钟声怎样看不起杨振宁,都不能改变杨在国内被捧上天的风光。纵是人各有志,可如果我面临着赖钟声的选择,恐怕也不会出国,这,正是我敬重赖先生的原因。只是,大家都改变不了一种现实——宣传和做法、动机和结果常常拧巴着的,于是,赖钟声们的悲剧,便被一代又一代地重复。
       赖钟声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思维也一直清楚。在邱行湘的推荐下,他得到了关照,后来出任崇文区政协副主席,当然不是对以往的补偿,而是希望通过他与他在台湾当着高官的同学及他的长官蒋经国建立联系进行统战。赖钟声在报上写过呼吁的文字,却没什么效果,如果这样的呼吁能起作用,两边就不会真刀真枪地干几十年了。
       二○○九年,赖钟声去世,享年九十二岁,与他退休的那所普通中学校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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