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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旧时腊八

2022-01-0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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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又近了,按照“过了腊八就是年”的说法,“年”也就腊八过后的不远处了。人在他乡,常日里也难免生出丝丝乡愁来,近了节日,尤其想着已进腊月了,腊八了,快过年了,情绪里埋藏的荒凉就似乎比往常来得浓烈一些。
      说起腊八,自然少不了那一碗香气四溢的腊八粥了,那一定是儿时的那一碗,在岁月的深处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水是甘甜的深井水,米是自家种的小米,顶多撒几颗芸豆赤豆,锅里滴几滴菜籽油,这已是儿时的我能想到的最丰富的内容了。豆子隔夜就泡着,被浸泡的还有少年迫不及待的心。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小米豆子一股脑儿都被丢进大铁锅里,麦草在灶膛里一把一把地燃着,锅里由静及动,慢慢地香味就在咕嘟咕嘟地交响中漫溢开了。
      闭上眼,穿过层层的烟雾,剧烈的咳嗽声清晰地从灶膛传来。风箱“嗒—嗒—嗒”不紧不慢地想着,连同尖锐的咳嗽声一起,回荡在幽深的窑洞里。火苗被风箱鼓动着,一闪一闪跳跃着,固执而又焦急的少年跟着火苗上蹿下跳,等待着火里开出花儿来。那是奶奶,坐在一个比砖头高不了多少的破板凳上,弓着瘦长的身子,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填着麦草,不疾不徐,咳嗽震不碎她惯有的耐心,咳嗽是她耐心里的一部分。她的影子被灶火映在一旁的土墙上,飘摇闪烁,让有些昏暗的黎明有些不真实。
      窑是老窑,幽长的像一段岁月,潮气记忆一般笼罩着它,挥之不去。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每逢生火做饭,灶膛里总是青烟大过火光。蛇一样的青烟在地上匍匐弥漫着,像极了如今舞台上的冷烟。烟雾不能阻挡奶奶,就像奶奶不能阻挡咳嗽一样,他们是彼此的影子,注定要纠缠在一起。那咳嗽,我该如何去形容它,日日伴着我,刺穿整个窑洞,穿过深深的院子,穿过狭长的门洞,一直穿过重叠凌乱的往事,至今仍让我内心一紧。
      腊八粥快熬好了,奶奶艰难地从灶膛里起了身,擦了把手,又到案板上拾掇菜去了。没什么稀罕可言,无非是些关中乡下冬日里常吃的菜,腌萝卜白菜辣椒之类。开水烫过洗过,抹上盐巴,层层码放在一米多高的大黑瓮里,压上一块青石,盖上盖子,就是全家整整一冬天的佐饭菜了。腊八这日,也是这些个腌菜,与往日不同的是,稍稍烧一点菜籽油炝一下,味道似乎立刻层次丰富起来。也是从这样简单的吃食里,我们竟然可以嗅到“年”的味道了。
      奶奶忙活着这一切的时候,少年的我痴于一旁,刺鼻的青烟也不能是我退却。我忍耐着等待着,期望抢得一个第一的头衔或新鲜。看着我迫不及待的样子,奶奶说道了几句,见我并无却意,也就由我继续固执下去了。我被青烟抢得直咳嗽流泪,她笑着说我自找罪受。我不说话,不能认输,心里想着:奶奶怎么整天钻在青烟堆里也不见流泪呢?也只是这么一瞬,心思又被铁锅里的腊八粥勾去了。
      腊八粥终于熬好了,咸菜馒头摆上了方木盘子端上了炕席,腊八粥一碗一碗从炕沿上递了过来,围着方木盘子摆好。不等奶奶差使,我就猴一般窜到院子大声地喊叔叔们吃饭了。完了再一溜烟跑出门洞,在饲养室找到满身碎草碎渣的爷爷,兴奋地拽着他粗过榆树皮的手,告诉他的腊八粥已经端上炕席了。爷爷笑着给牛槽里舀上两瓢水,走出饲养室,拍拍身上的尘土杂草,拉着我朝里屋走了进来。
      腊八饭就这样在年关将近的冬日早晨开始了。按照长幼规矩,爷爷自然坐在炕的正中间,正对着木方盘子。大叔和二叔分坐两侧,小叔和我则直接站在地上,而操劳了半晌的奶奶,被男尊女卑的乡俗囿着,依然在属于她的灶台上将就了事。这个有别于往日的清晨,因着多放了几颗豆子滴了几滴清油的腊八粥而变得温暖起来。尽管那时的我过着寄居的生活,言语举止间加了小心,却还是难以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欢腾,不顾吸溜着嘴的吃相,不顾筷子频繁招来叔叔们的厌恶,最后还不知足望着锅底剩下那一点点的腊八粥死咽口水。不管怎样,青烟散去,腊八粥扒拉进肚子里,是心满意足了,出门望见门洞顶上垂下的干巴巴的迎春花,只觉春天真的不远了,又能去沟里嬉水逮鱼了。即使眼前的冬天,也似乎被这碗粥暖得好过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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