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崇菩萨顶

一
    五台山名气非常响亮，千里万里之外，无不举世皆知，千难万难之阻，皆挡不住奔着名气而来的脚步，很多人是来到了五台山脚下，方考虑起应该从哪里看起的问题，看什么不是难题，都知道五台山是佛教的四大名山之一，自然是来看寺院。但是哪一座或哪几座寺院最值得看？至少我，是不清楚的。

    《杨家将》中杨五郎在五台山太平兴国寺剃度，因为佛门不可动刀枪，所以将杨家枪法改成五郎八卦棍，名传天下。《水浒传》中好汉鲁达在五台山文殊院出家，被智真长老说偈赐名：“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鹿鼎记》中韦小宝在五台山清凉寺做住持，保护遁入空门的顺治老皇帝。但《杨家将》、《水浒传》、《鹿鼎记》终归是小说，五台山真有太平兴国寺、文殊院和清凉寺吗？循名责实，怕已无对应之处，认真在买门票赠阅的旅游指南上查询，有十个寺院的介绍，我一一看过，太平兴国寺、文殊院和清凉寺居然都不在其中。

二

    宾馆的老板说他亲自带我们去五台山最有名的地方，于是坐车到了灵鹫峰上的菩萨顶。菩萨顶不是山顶的名字，是寺院的名称，始建于北魏孝文帝时期，称为真容院。明代改建为大文殊寺，俗称菩萨顶，并以“菩萨顶”的名声而广为人知。清代顺治十八年，皇帝派喇嘛数十人往五台山建护国佑民道场，命阿王老藏住持真容院，督理番汉事务，阿王老藏是燕京西山人，俗姓贾，皇帝御书题赐，有“清凉老人”的尊称。真容院按照皇室形制进行营造，康熙敕命“阖寺改覆琉璃黄瓦”，这种只有皇家才能拥有的建筑等级，在四大佛教名山中是绝无仅有的，使该寺的特殊地位突显，康熙四十四年，改驻喇嘛，遂成黄庙。

    清康熙帝五次朝拜、乾隆帝六次朝拜巡礼五台山时多宿于菩萨顶，曾亲自书写碑文，赐予特权，使菩萨顶成为五台山黄庙中的首庙，统管其他黄庙事务，也给民间制造顺治皇帝出家五台山的传说，添了一些猛料。

三

    从贴着“烟霞藏梵宇，钟磬出松萝”对联的门进入，随人流涌入了大锅院，大锅院因院内南房中置四口大锅而得名，三铜一铁。这四口大锅分别是明、清两代铸造。最大的一口锅口沿直径二点零四米，高一点一五米。大锅的主要使用时间为每年六月法会期间，届时整个五台山黄教僧人齐聚菩萨顶，举行重大的法师活动。另外每年腊月释迦牟尼成道日，菩萨顶施舍粥一天。大锅院各锅全年共计使用二十六天，即正月三天、四月五天、六月十天、十月三天、腊月五天。

    院内悬挂一只很大的石磬，应是发布吃饭消息用的，这么大的山，这么多的人，只有鸣钟击磬，才能集合寺众来这里吃斋。

    如今的大锅院，灶台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烟火气息，不知还有没有施舍粥的事情了。

    一个寺庙的饭锅成为一个看点，实在不多见，但很多类似的古代文化遗迹，除了被观看，也不一定再有其他用途，美食不中饱人吃，或许真的没人需要乞食了。

四

    大文殊殿金色的抱柱上有楹联：五百里道场风风雨雨依然日出东台月挂西峰花发南山雪霁北巅，两千年香火断断续续又是晨钟悠扬晚磬清澈香烟缭绕胜幡蹁跹。呈现出气象万千，佛性禅心。

    大文殊殿，俗称滴水殿，因大殿檐头常年滴水而得名。因滴水，殿下石阶、石板形成蜂窝状小石坑，最深的达五厘米。殿建于清代，为典型的官式宫殿木构建筑，面宽三间十八点八米，进深八椽十四米，单檐庑殿顶，四出廊，殿顶覆以黄色琉璃瓦，正脊中间置琉璃宝瓶，两端置鸱吻，戗脊走兽共七只，只较皇宫略降一等。

    殿基为青石砌筑的束腰须弥座，并围以高一米的汉白玉栏杆，两旁为五阶石阶，前檐施格扇门窗，一律刻团龙图案。

    殿内佛坛上供奉文殊菩萨，两侧分别供奉普贤菩萨和观音菩萨，合称“三大士”，为康熙四十四年的彩塑作品，具有藏传佛教造像艺术的风格。殿内另存有木雕十八罗汉、长寿佛灯，藏《大藏经》汉文一套、藏文两套，殿内悬挂乾隆御匾一块，上书“人天尊胜”。

    因为五台山是文殊菩萨道场，所以经常在别处寺院中充当配角的文殊菩萨，在五台山出演了一回主角。就像西天取经路上的孙悟空，本事再大，也是在三藏法师的鞍前马后伺候，而回到了花果山，就天不收、地不管，自由自在了。五台山，就是文殊菩萨的花果山。

    大雄宝殿建于清代，木构建筑，面宽三间十三密，进深十二点三米，四面围廊，南侧设重檐抱厦，单檐歇山顶，殿顶覆以黄色琉璃瓦。殿内主供三世佛，中间为释迦牟尼佛，左侧为药师佛，右侧为阿弥陀佛，合称横三世佛。殿内同时供奉藏传佛教鼻祖宗喀巴大师和金刚护法等彩塑数尊。梁架上悬挂乾隆“心印毗昙”御匾一块。殿前院内有古松二株，纹龙石碑三通。毗昙即阿毗达磨（论），与毗奈耶（律）、素呾缆（经），合称三藏，译曰“无比法”，也翻译成“对法”，是三藏中“论藏”的总名，“智慧”之别名（智慧为无比之胜法，故云无比法；又以智慧对观法，故名对法）。

    楹联也有特色，“灵鹫鹫灵灵鹫灵，真容容真真容真”；“大雄大悟大圣主，无垢无染无如著”。古印度有一座山，因山形似鹫，山中又多鹫，认为有灵气，称为灵鹫山，略称灵山。释迦牟尼曾在山中居住和说法多年。所以佛教中的许多传说与此山有关。灵鹫山往往成为佛的代名词。中国佛教信徒为了宣扬本教，许多名僧便将自己的修持之处附为灵鹫，此灵鹫峰就是其一，据光绪年间《五台新志》记载：“南下一支，屡起屡伏，突出一峰，小于群山名灵鹫峰，一名菩萨顶，今为黄敎大喇嘛驻锡之地”。五台山是文殊菩萨道场，菩萨顶供奉真容文殊菩萨，传说文殊菩萨在这显露真容，所以才有这副读着拗口，琢磨起来又大有深意的楹联。

五

    西配殿是带箭文殊殿，别处从没见过，楹联道：圣凡交泰宁知澡浴池边一箭，龙蛇混杂曾闻金刚窟礼三三。前面一尊为执剑文殊，高一米七；后面一尊为带箭文殊，通高两米三。坐狮为银白色，颈毛、尾巴呈绿色。带箭文殊坐在狮子背上，表情严肃，衣冠整洁；只是右肩上却插着一箭，且入之较深。清光绪三十四年黄教十三世达赖喇嘛朝台时，不忍目睹菩萨右肩所插之箭，让人拔下置于供桌上的一个特制木筒内，后来被班禅大师取走了，如今带箭文殊的箭是后人仿制的西贝货。

    为什么菩萨会被射伤，是谁有这样的大胆？这里面有怎样的故事？《清凉山志》中《李靖射圣传》记载：“唐雁门太守李靖，在京时，亦先尚释。曾纵马狩猎，于中台之野，见一僧与妇共浴于池，靖大怒，援弓射之。僧带箭而逃。追及真容院，见该殿文殊右肩带箭，靖乃悔泣，礼谢而去。”还有一说是，康熙皇帝从北台进香回来，经过澡浴池，见妇女们在池边洗衣裳，却有一和尚在池内裸体而浴，甚为不雅。康熙怒而射之，箭中其右肩。和尚带箭逃之夭夭。康熙循血迹追及菩萨顶，发现那箭却在文殊菩萨右肩上，方才恍然大悟：“文殊幻像与民共乐。射汝，吾之错也!”遂敕封该殿为“带箭文殊殿”，塑像为“带箭文殊”。后来，就将当时文殊菩萨洗澡的池塘称为“澡浴池”，而文殊菩萨跃出池塘外留下的脚印也成了后人膜拜的圣迹。

    唐代李靖虽是山西人，但一生统领大军南平吴会，北清沙漠，西定慕容，立下无数盖世功勋，却未曾担当过雁门太守之职，不过由于他死后屡屡显灵，为百姓救危解厄，人们为其建庙供奉。到上元元年，唐肃宗把李靖列为历史上十大名将之一，并配享于武成王（姜太公）庙，李靖就渐渐被神化了，很多根本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件也附会到他身上，如《封神榜》中说他是陈塘关总兵，《西游记》中说他是托塔天王，李靖射圣类似于以上两事，基本属于不可信。

    康熙射之或许有可能，但文殊菩萨为何非要当着妇女之面裸身洗浴呢？事情太过于暧昧了，让人不得不猜想，或许在刻意为什么人掩饰什么事。皇帝住宿的菩萨顶，怎么会有闲杂的妇女进入？即使有妇女进来，怎么可能在寺院和尚的眼前脱光了衣服下水洗浴？想破脑袋，只能觉得匪夷所思。其实，循为圣人讳的古例，也不难猜到，事情的真相，只可能是关于皇帝的，皇帝与妇共浴于池，不知为何被人窥见，于是编造出了文殊幻像与民共乐的故事，谎言越圆越大，最后弄了个奇哉怪也的带箭文殊殿出来。此事除了风流皇帝，也没人做得出来，更没人敢做。很庞大的建筑经常是为了掩饰一个很小的秘密、一个很拙劣的谎言。谎言一旦出世，就挣脱了主人的掌控，见风就膨胀，见光就发酵，见水就生根。

    满族原本只信仰萨满教，儒教、佛教、道教都并非虔敬，之所以占领天下后祭拜孔庙，是为了减少明代遗民的对抗，并产生文化上的认同。弘扬黄教，乾隆皇帝在殿前的四棱纹龙碑上已经自述其动机：“特兴黄教，宏启宗门，绥柔蒙古，藉资挖驭，用是中外，又安边民，享升平之福。”是通过敬重佛教与儒家的寺院庙宇，达到民族和谐与国家安定的目的。既然不是内心信仰，所以皇帝在临幸的寺院里偷偷与女子云行雨施，倒也说得过去，千不该万不该，某次被一个或一些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了，并有可能进行了滚雪球一样地传播，为了止住青草疯长似的蔓延之势，皇帝自己或是其智囊想出了带箭文殊的故事。

六

    东配殿是怖畏金刚殿，也在别处未见过。楹联为：护法撑持宽天地，修心包罗纳古今。金刚殿又称护法殿，面宽三间，硬山顶，黄琉璃瓦覆顶。殿内佛坛上供奉五尊彩塑藏传佛教密宗之护法神。各塑像形貌狰狞愤怒，分别为阎魔护法、六臂大黑天护法、大威德金刚、吉祥天女护法和毗沙门护法。

    在通往真容院后小院的过厅里，立着两通汉白玉四棱纹龙碑。

    两个碑都是通高四米八，宽一米三，厚一米三。碑额四面各雕刻着两条盘桓的苍龙和一粒玉珠，为二龙戏珠图案。碑身四面分别以汉、满、蒙、藏四种文字，一个镌刻着乾隆第五次朝台时在显通寺（当时叫文殊寺）所写《至灵鹫峰文殊寺即事成句》：开塔曾闻演法华，梵经宣教率章嘉。台称以五崇标顶，乘列维三普度车。萦缪抒诚陟云栈，霏微示喜舞天花。曼殊师利寿无量，宝号贞符我国家。

    曼殊，梵音，“文殊”之意。其“曼殊”读音与“曼珠”相近，“曼珠”读音又与“满族”读音更相近。这是帝王有意与文殊套近乎，意即文殊就代表满族。当时菩萨顶叫文殊院，故清朝皇帝对菩萨顶便情有独钟。康熙、乾隆、嘉庆等朝台，多住于该寺。有一次，五台山黄教领袖章嘉国师率众喇嘛念经迎驾，正好天降瑞雪，如文殊菩萨喜散天花，欢迎乾隆皇帝光临文殊院。皇帝见天人欢愉，便认为这是大清江山稳固、福祚无量的征兆，于是写了此诗。

    藏传佛教格鲁派地位最高的呼图克图级转世活佛共有三位，前藏领袖是达赖、后藏领袖是班禅，藏区以东的领袖则是章嘉，五台山正属于章嘉活佛的管辖。

    另一个碑与这个一样大小，乾隆皇帝第六次朝台时所书碑文。汉字为篆体，为一首《灵鹫峰文殊寺瞻礼偶效禅语》的七言律诗：六度重兹到五台，默符天地数中该。不期再至却常住，即曰言归底幻来。大士如如据莲座，金容永永镇华垓。梵宗儒理本无二，七字因缘讵辨才。天王殿背面的楹联是：摧邪扶正显神功莫测、护法安僧彰密行难思，是献给韦驮菩萨的。

七

    天王殿是清代建筑，木构建筑，面宽三间十米，进深六米，五架梁通达前后檐，单檐歇山顶，黄琉璃瓦盖顶。正脊中间置铜制莲花宝瓶一个，两端置鸱吻。殿内正中供弥勒佛和韦驮菩萨，两侧平台上彩塑有四大天王，高两点七米。

    正面楹联是：鹫峰云锁百八台阶浸银汉，山寺霭浮三千觉树托金莲。台阶确实是一百零八级，一百零八在佛教中有着特殊的含义，是为了表示求证百八三昧，而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从而使身心能达到一种寂静的状态。百八烦恼的内容，是指六根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又六根各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计三十六种，再配以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合为一百零八种烦恼。《西游记》中的高僧唐三藏两个徒弟孙悟空会七十二变、猪八戒会三十六变，合在一起，也蕴含着一百零八这个数目。三千则是寓意三千世界：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于佛典之宇宙观中，三千世界乃一佛所教化之领域，所以也称一佛国。说五台山之高之远，游客大都不以为然。在交通异常发达的今天，无论游客来自哪里，无论何时来到，几乎都是坐车到五台山下，坐车进五台山中，亲自用脚攀登的路程极其有限，难以体会唐僧师徒取经般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经历了重重困阻、种种考验的八十一难，对佛的敬意就难于发自内心的虔诚，也就是说路程到达的迅速使得圣地不再神圣，倒是符合了“不贵难得之物”的古训。某些有钱人据说非常信佛，专程坐飞机不远万里而来，到各个寺院每尊佛像前都敬三炷香，献上不菲的香火钱，然后再坐飞机呼啸而去，百忙之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真的敬佛吗？我倒觉得他们是以一种从天而降的恩赐心态施舍寺院，对他们来说，烧香拜佛与吃云南白药看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一样充满娱乐的成分，好像并不是他求佛，而是佛求他了，部分僧侣对慷慨解囊的施主拼命巴结的表现，更让人产生佛是靠富人供养，最偏爱富人的观念。

八

    宾馆老板领我们是由后门进入，出来的才是前门，大门上有“敕建真容院”的匾额，下面台阶中央雕塑的是龙，被用透明材料罩住，门前有康熙甲戌年的“灵峰胜境”坊，可见清朝皇帝对其推崇之至。

    但有人不买皇帝的帐，对神乎其神的吹嘘持异议，他就是致力于反清的顾炎武，他考证：

    《北齐书》但言“突厥入境代、忻二牧，马数万匹，在五台山北柏谷中避贼”。《隋书》但言“卢太翼逃于五台山，地多药物，与弟子数人庐于岩下，萧然绝世，以为神仙可致”而已。

    五台山气候偏冷，交通不便，土壤薄瘠，不生五谷，自古不属于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成为了战乱年代流民的避难所，他们幸而躲过一场场兵燹之祸，便归功于神佛，“中代以下，而吾人之逃于佛者居焉”，说白了，就是流离失所者找到了另一个类似“避秦时乱”的桃花源，不过这些人是以皈依佛教来逃避现实，是普普通通的人民把五台山营造成了佛教名山，成了文殊菩萨道场。由于缺少可耕种的土地，造就了山西人经商的天分，即使山西的和尚也同样善于经营，他们奔走各地，“聚徒讲说，以求货利”。于是招来了更多的人寻求神佛的庇护，包括很多北方地区的少数民族，终于把皇帝也招来了，而且有多个朝代的多位皇帝莅临，但明朝之前的皇帝，都没有任何事迹在五台山流传。或许僧人本就是避战乱而来，而战乱正是那些皇帝造成的，所以他们不肯买皇帝的账。

    清朝的阿王老藏等僧侣，是皇帝从外面空降来五台山住持的（甚至小说中的韦小宝也是），受过皇帝的恩惠，所以对皇帝就有很多恭敬，乐于编造和传播皇帝与五台山的故事。

    能被人民善意演绎传说的皇帝，总会做过好事的，如《鹿鼎记》小说中韦小宝替康熙皇帝说话，“他虽不是鸟生鱼汤（尧舜禹汤），但跟明朝那些皇帝比较，也不见得差劲了，说不定还好些。他做皇帝，天下百姓的日子，就过得比明朝的时候好。”连顾查黄吕四位大儒都默默点头。可见，清朝前几个皇帝还是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的，人民才支持他们，愿意传说他们的奇闻轶事。皇帝离开了人民的支持，再大的权力和再多的金钱也都会黯然失色，这也验证了那个著名的论断：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