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儿
2022-01-03经典散文
[db:简介]
( 修改后)
谁把太阳扣在蒸笼里,几乎熟了。
母亲揭开锅盖,吹一口热气,锅里露出元宝似的大饺子,一下勾住我的魂儿。酸菜辣椒加上肉馅调好,面用滚水烫过。母亲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手艺,每次都特意等到我回家来了才施展。
碗里倒醋,剥两瓣蒜,捏住饺子就往嘴巴里塞。父亲坐在沙发上瞧着我们笑,像瞧小孩子,大张着嘴学着我的动作。叨咕着,哎——呀,哎——呀!着什么急呀?管够!管够!父亲喜欢我们像旋风一样,“呼啦”全回来,追着问我们这是回家探亲呢还是来大扫荡,故意问母亲要不要坚壁清野?然而他的样子欢天喜地的,得了宝贝一般。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儿女又吃又拿,哈哈地笑着,贪吃贪心,连掩饰都不加掩饰。
老家的院子里,树阴下,再热的伏天儿也不觉得难熬。父亲拧开院子里的水龙头,长长的塑料管儿涌出沁凉透亮的水柱儿。洋灰地嘶嘶响着,像个饥渴的孩子。羽儿光着脚在地上踩水,遮阳伞似的海棠树下,丝瓜架攀高跃上东厢房,金银藤爬上南墙奶奶家的房顶,虎皮百合金黄的花朵蝴蝶般跃跃欲飞。
傍晚地上铺了凉席,桌子支在一角,上边摆满盘碟碗筷,院子里摘个黄瓜凉拌,拔一把小葱拌刚买回来的邻居做的卤水豆腐,切一碗小辣椒撒盐倒醋,紫苏叶卷米饭土豆丝裏鸡蛋,一家人欢欢喜喜吃得香。
兄弟姐妹难得同时回来,几个人站在树下留个合影,我的孩子姐抱着,姐的孩子妹搂着,孩子们嘴里在忙着咬酸甜海棠果。每个人都在笑。
饭后,哥姐妹都走了。我休长假。父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电视,偶尔吐个烟圈儿给羽儿瞧稀罕,母亲戴着老花镜,和羽儿在做报纸上的九宫格,表情专注。做完了就下棋,羽儿很小的时候就和姥姥学下棋,先是玩彩色玻璃球跳棋,后改为下象棋。姥爷只是观战,偶尔望望窗外爬上树梢的月亮,去院子里吹吹风。近几年姥姥已经不是羽儿对手,羽儿就缠上姥爷,姥爷的妙招总能让羽儿叹服,什么驾双车,什么马后炮,顺嘴蹦词儿,在不知不觉中棋艺大进。
每年夏天,羽儿都在院子里玩水,捉虫子,或者攀着梯子,扶着墙头爬到东屋的房顶去。那是他的乐园。我今年没能陪他一起回去。有事又打电话招他回来,他有点儿不情愿,把电话给了姥姥。
母亲问我带什么东西回来。我说不用了,很是愧疚。母亲连说了三种食物,我哈哈笑了三次,却有眼泪迸出。哪一种都是我的最爱,哪一种我都不能拒绝。
苏子叶打包儿,三片叠放掌中成圆,包米饭素菜,恨不得一下全填进嘴里;大火烧,外焦里嫩,花椒盐香喷喷,夹点驴肉更美,不夹东西单吃有一种麦香,和楼下异乡人做的带碱味儿的烧饼,天上地下的区别;蒸饺子,酸菜馅的——我刚刚还恍惚想到。母亲也在电话里哈哈笑。又说还有院子里种的黄瓜,野菜,都是绿色食品,今年枣树沒有结枣,海棠已经砍倒,吃的东西不是很多——母亲的口气有了抱歉的意思。我干脆说,您问孩子吧,他愿意背什么背什么吧,我全要。
大概这些家乡的特产能够医治乡愁,再多也不嫌多,或者也能够疗治相思之苦,父母才会倾其所有,你拿得越多他们越开心。我闭上眼晴想,伤口会不会癒合,乡愁会不会更浓?
此刻,我胳膊发烫却起了鸡皮疙瘩,额头绷紧。坐在单位的院子里,却仿佛是坐在老家的洋灰地上。阳光为什么这样刺目,我眯起眼睛不敢仰视,感觉周身上下开始往散热。
太阳坐在云雾里,我坐在院子里,饺子坐在盘子里。饺子填进嘴巴里,阳光填进每一个毛孔里,变成汗珠慢慢从身体里渗出,痒痒的,粘粘的,脖子后背迅速粘连,额头的汗水渗出,集聚,鼻子,嘴边,汗珠顺势成串往下掉。但是居然有风,在树梢,在裙裾,在手臂上,在裸露的毛孔间,掠过一丝凉意。渴望的,久违的,就像母亲吹开锅里的热气。风随着汗水一同真实地出现了,毛孔里的湿气很快被细密的风吹干——头真的不疼了。
米黄色的槐花在绿叶间享受温暖的爱抚,风吹过,簌簌飘落。
室内的空调机不分昼夜地工作,嗡嗡地响着,如同灶间添满干柴,锅里烧开的热水。汗水被冷气吹走,粘粘的皮肤又开始风干,凉意弥漫全身。空调机为我们制造着一个反季节的理想空间,就像我们吃到的反季节水果、蔬菜。好吃但却有某种莫名的担心。汗水砸在地面上,很快蒸发不见,机器冒出的废气冲向天空,变成雾,变成霾,变成看不见的伤害,天空忽然下起大大的雨点,太阳仍然在头顶某处不肯离去。
( 修改后)
太阳像个蒸笼,热气弥漫。
母亲揭开锅盖,吹一口热气,锅里露出元宝似的大饺子,一下勾住我的魂儿。酸菜辣椒加上肉馅调好,面用滚水烫过。母亲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手艺,每次都特意等到我回家来了才施展。
在碗里倒些醋,剥两瓣蒜,举着五把叉不顾形象地张大嘴。父亲坐在沙发上光瞧着我们笑,像瞧小孩子,也把嘴张得那么大。叨咕着,哎呀哎呀!着什么急呀?管够!管够!父亲喜欢我们像旋风一样呼啦全回来,问我们这是回家探亲还是来大扫荡,故意问母亲要不要坚壁清野?然而他的样子欢天喜地的,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吃货又吃又拿,哈哈地笑着连掩饰都省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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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院子里,树阴下,再热的伏天儿也不觉得难熬。父亲拧开院子里的水龙头,长长的塑料管儿涌出沁凉透亮的水柱儿。洋灰地嘶嘶响着,像个饥渴的孩子。羽儿光着脚在地上踩水,遮阳伞似的海棠树下,丝瓜架攀高跃上东房,金银藤爬上南墙,虎皮莲金黄的花朵蝴蝶般欢悦。
接近黄昏,父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电视,偶尔吐个烟圈儿给羽儿瞧稀罕,母亲在做报纸上的九宫格,戴着老花镜,表情专注。今夏上初中的羽儿自己回的姥姥家,我没有跟着。他从小都是和姥姥下棋,姥爷只是观战,近几年姥姥已经不是对手,就缠上姥爷,姥爷的妙招总能让羽儿叹服,什么驾双车,什么马后炮,顺嘴蹦词儿,在不知不觉中棋艺大进。
每年夏天,羽儿都在院子里玩水,捉虫子,或者攀着梯子,扶着墙头爬到东屋的房顶去。那是他的乐园。我今年没能陪他一起回去。有事又打电话招他回来,他有点儿不情愿,把电话给了姥姥。母亲问我带什么东西回去。我说不用了,很是愧疚。母亲连说了三种食物,我哈哈笑了三次,哪一种都是我的最爱,哪一种我都不能拒绝。
苏子叶打包儿,三片叠放掌中成圆,包着一口米饭和豆芽菜、土豆丝、炒鸡蛋,卷着,恨不得一下全填进嘴里;大火烧,外焦里嫩,里面有花椒盐点缀,夹一点驴肉美极了,不夹东西单吃有一种麦香,和楼下异乡人做的带碱味儿的烧饼,天上地下的区别;蒸饺子,酸菜馅的——我刚刚还恍惚梦到。我哈哈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母亲也在电话里哈哈笑。又说还有院子里种的黄瓜,野菜,都是绿色食品,今年枣树沒有结枣,李树已经砍倒,吃的东西不是很多——母亲的口气有了抱歉的意思。我干脆说,您问孩子吧,他愿意背什么背什么吧,我全要。
大概这些家乡的特产能够医治乡愁,再多也不嫌多,或者也能够疗治相思之苦,父母才会倾其所有,你拿得越多他们越开心。我闭上眼晴想,伤口会不会癒合,乡愁会不会更浓?
此刻,我胳膊发烫却起了鸡皮疙瘩,额头绷紧。坐在单位的院子里,却恍惚是坐在老家的洋灰地上。阳光为什么这样刺目,我眯起眼睛不敢仰视,感觉周身上下开始蒸腾。
太阳坐在云雾里,我坐在院子里,饺子坐在盘子里。饺子填进嘴巴里,阳光填进每一个毛孔里,变成汗珠慢慢从身体里渗出,痒痒的,粘粘的,脖子后背迅速粘连,额头的汗水渗出,集聚,鼻子,嘴边,汗珠顺势成串往下掉。但是居然有风,在树梢,在裙裾,在手臂上,在裸露的毛孔间,掠过一丝凉意。渴望的,久违的,就像母亲用嘴巴吹开锅里的热气。风随着汗水一同真实地存在,毛孔里的湿气很快被细密的风吹干,头真的不疼了。
米黄色的槐花在绿叶间享受温暖的爱抚,风吹过,簌簌地飘落,在地上找到存身的角落。
室内的空调机不分昼夜地工作,嗡嗡地响着,如同灶间添满干柴,锅里烧开的热水。刚刚通透的汗水立刻被冷气吹干,凉意弥漫全身。空调机为我们制造着一个反季节的理想空间,就像我们吃到的反季节水果、蔬菜。好吃但却有某种莫名的担心。汗水砸在地面上,很快蒸发不见,机器冒出的废气冲向天空,变成雾,变成霾,变成看不见的伤害,割裂天空,割伤云彩。天空忽然下起大大的雨点,脸色发白的太阳热得大汗淋漓,终于缓缓向西山走去。我也起身走进室内。
(修改前)
太阳像是被放在蒸笼里,天空热气弥漫,看不清真相,母亲揭开锅盖,吹一口热气,锅里露出蒸熟的大饺子,元宝一样勾住我的眼神。酸菜辣椒加上肉馅调好,面用滚水烫过,母亲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手艺,终于让我们又尝到久违的美味。在碗里倒些醋,剥两瓣蒜,张开五把叉(就是用手直接抓了吃)放肆的吃吧…父亲坐在沙发上只是笑,见我们吃得开心也跟着开心,随着我们把嘴张得那么大,叨咕着,哎呀哎呀!着什么急呀?管够!管够!走的时候照例还要装些带走。我们像旋风一样呼啦来了,呼啦走了。我有时想,这是回家探亲还是去大扫荡?父母要不要坚壁清野?然而他们欢天喜地的迎接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吃货。
我在空调屋里呆久了,头皮发紧,搬了藤椅坐在单位值班室外的阳光下,想着晒晒太阳也好。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想起在老家的院子里,树荫下纳凉,想起父母此时的神情,想着他们现在可能正在做的事情,父亲多半在边吸烟边看电视,母亲多半在做报纸上的九宫格,戴着老花镜,表情专注。今夏雨儿自己回的姥姥家,我没有随行。傍晚雨儿会和他的姥爷下几盘象棋,从小都是姥姥哄他玩,姥爷只是观战,近几年姥姥已经不是对手,就换了姥爷,姥爷的妙招总能让雨儿叹服,在不知不觉中棋艺大进。
我虽然不能回家探望,有雨儿在父母身边也稍稍安心。院子里没有伏天儿的暑气,凉爽宜人,然而雨儿渐渐长大,院里院外已经不再有非常的吸引力,房上也呆不住了,住不了几日就想回来,回到他的网上虚拟的世界,父母只能送行。母亲打电话问我带什么东西么?我说不用了,很是愧疚。母亲连说了三种食物,我哈哈的笑了三次,哪一种都是我的最爱,哪一种我都不能拒绝。
苏子叶,包着米饭和豆芽鸡蛋火腿,恨不得一下全填进嘴里,大火烧,外焦里嫩,里面有花椒盐点缀,夹一点驴肉美极了,不夹东西单吃有一种麦香,和楼下的烧饼绝对天上地下的区别,蒸饺子,酸菜馅的,我刚刚还恍惚梦到的,我哈哈地笑,母亲也在电话里哈哈地笑,又说还有院子里种的黄瓜,野菜,都是绿色食品…今年枣树沒有结枣,李树已经砍倒,吃的东西不是很多,母亲的口气有了抱歉的意思。我索性说,您问雨儿吧,他愿意背什么背什么吧,我全要。大概这些家乡的特产能够医治乡愁,再多也不嫌多,或者也能够疗治思念之伤,父母才会倾其所有,你拿得越多他们越开心。我闭上眼晴想,伤口会不会痊癒,乡愁会不会更浓?
太阳坐在云雾里,我坐在院子里,饺子坐在盘子里。饺子填进嘴巴里,太阳填进每一个毛孔里,变成汗珠慢慢从身体里渗出,痒痒的粘粘的,脖子后背迅速粘连了一样,额头的汗顺势成溪成河,鼻子嘴边汗珠成串往下掉,但是居然有风,在树梢,在裙裾,在手臂上,在裸露的毛孔间,掠过一丝凉意,渴望的久违的,就像母亲用嘴巴吹开锅里的热气。风随着汗水一同真实地存在,毛孔里的湿气很快变得郁郁闷闷,被细密的风吹干又被热气蒸出,头真的不疼了。
我起身走进室内,立刻有冷气吹来,弥漫全身。身上的汗水还未干透,我急忙用手背擦拭脸上腮边的汗迹。屋里的空调机不分昼夜地工作,嗡嗡地响着,如同灶间添满了干柴,锅里烧开的热水。空调机为我们制造着一个反季节的理想空间,就像我们吃到的反季节的水果,蔬菜。好吃但却有某种莫名的担心。汗水砸在地面上,很快蒸发不见,机器冒出的废气冲向天空,变成雾变成霾变成看不见的伤害,割裂天空割伤云彩。
窗外米黄色的槐花在绿叶间享受温暖的爱抚,风吹过簌簌地飘落,在地上找到存身的角落。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自然风,轻轻地不动声色地光顾,安慰灼热的身心。 天空忽然下起大大的雨点,脸色发白的太阳热得大汗淋漓,终于缓缓向西山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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