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开

　　苦菜花开
　　文/何叶
　　一
　　去南山母亲墓地看母亲，我发现金黄色的苦菜花早已经漫山遍野。
　　刚把贡品摆好，突然，一个衣衫褴褛，披散着脏兮兮头发的女孩，一下子就冲了过来把我撞了一个跟头。她顾不得看我，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起一个红皮鸡蛋，急火火剥了几下皮，就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吃完鸡蛋，她连连打着嗝，傻呆呆望着我，嘴里喊道：“姐姐，我饿！”说完伸手去拿我摆放在碗里的饺子。我一把拦住了她，冲她凶巴巴吼道：“一边去！这是我给我妈准备的。”她显然被我的吼叫声震住了，一下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呀！我饿了！我想吃饺子。”
　　听女孩一声声喊着妈，我的心变得柔软起来，甚至我对她有了一种怜悯。我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并递给她饺子连声哄着说：“吃吧，和我说说你家里的事，我好帮你去找你妈。”
　　女孩吃着饺子，对我傻笑着说：“嘻嘻，找不到了，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听了她的话，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随后她又语无伦次地说：“院子里有许多大鹅，我看见了，我妈妈就在院子里剁菜喂鹅呢。”女孩用手指着前方，眼目里都是幸福表情。然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我妈妈采了许多苦麻菜喂鹅，有开花的好漂亮呀！鹅下了许多蛋，腌了好多鹅蛋，好香呀！”
　　她又指着山下说：“哥哥领我卖鹅蛋。嘿嘿，他没看见，我自己来山上玩，看见许多苦菜花呀！我就在这里采花，我就在这里等我哥哥……”
　　女孩停止了吃饺子，转身用手一把把去揪山上的苦菜花，双手捧满了苦菜花。她把苦菜花抱在怀里，对我傻傻地笑着，让我不禁也想起了往事。
　　二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家里院子里养了两只大鹅。每年的三月份，山上的山野菜都冒出了芽。家里的大鹅也开始时不时下一个蛋。我和哥会去南山挖山野菜，挖得最多的就是苦麻菜，苦麻菜漫山遍野地疯长着，稍微嫩一些的采回家，母亲会给我们一家做苦麻菜的菜团子，或者沾大酱吃。山上的野菜很多，到五月的时候，苦麻菜开始开花，那些开了花的苦麻菜，采回家洗干净，母亲会拌上康，或者少许玉米面给大鹅吃。如果采来的苦麻菜多的话，我们一家会围坐一起挑拣干净，洗净后，放在大铁锅里焯一下，这样好存放。那时，家里的院子里到处会摆满苦麻菜，一些已经开了花的苦麻菜，放在院子里，一朵朵小黄花是那样别致耀眼。
　　大鹅非常喜欢吃苦麻菜，所以每到苦麻菜长满山坡的时候，我们都会去山上挖。除了人吃的，剩下的老的，都给大鹅当主粮。大鹅也许是营养跟不上的原因不咋爱下蛋，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下几个。鹅蛋攒到一定数目，母亲会给我们腌咸鹅蛋。鹅蛋腌好了，母亲会时不时给我和哥煮上一个，腌好的鹅蛋油汪汪的很下饭。每次煮好母亲从不吃，一问她，她就说她不喜欢吃。而哥悄悄对我说：“鹅蛋太少了，母亲是舍不得吃。”
　　我说：“等以后家里有钱了，条件好了，咱们在院子里养许多大鹅，让它下许多蛋。然后，让母亲也和咱们一起吃鹅蛋。”
　　而每次我和哥吃完的鹅蛋空壳，母亲都会用筷子使劲再掏一遍说：鹅蛋挺珍贵的，不能浪费。
　　那时候的家是贫困的，只有父亲一个人有固定的工作，母亲也会时不时出去打小工填补家用。父亲是个孝子，每月开支都会交给奶奶统一安排家用，母亲挣的钱也归奶奶分配。奶奶在家说一不二，每月开支她都会把一部分钱打给东北爷爷，剩下一少部分我们家用。她每天还要吃小灶，我和哥也会偶尔沾光，而最苦的就是我的母亲。
　　家里厨房一角，摆放着一个腌大鹅蛋的小坛。每次鹅蛋攒到一定数目，母亲都会煮一些花椒大料盐水把鹅蛋洗干净腌上。有时鹅会零星下蛋，母亲都会把后放的用笔做好记号。每次煮咸鹅蛋，母亲都会给我们每人煮一个，唯独没有她的。
　　她坐在饭桌一角，吃着苦麻菜蘸酱，或者家里腌的芥菜疙瘩。她说，她就喜欢吃山野菜即下饭又败火。那时候，我和哥理直气壮地享受着母亲给与的一切，总觉得母亲为家里，以及为我和哥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我时常这样想：也许天下的母亲就应该是这样吧。甚至有时我更多的会去想，等以后我长大了，有能力了也会如母亲疼爱我们那样去疼爱她，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惜人生没有了以后，在我刚刚二十岁的时候，在苦菜花刚刚凋零的季节，我没有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就永远的离开了我。我和母亲没有告别，我从学校匆匆赶回家，拥抱母亲的时候，感觉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凉。
　　人的生命是最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苦菜花今年凋零了，来年还会竞相开满山坡，而人呢，人走了就永远地走了……
　　三
　　祭拜完母亲，我采了许多苦菜花，摆放在母亲墓前，准备下山了。女孩突然拽住我问道：“姐姐，你啥时候还来山上给妈妈拿吃的呀？我在这等你！”看着女孩对我依依不舍的样子，是啊，我咋就忘了这个女孩了。
　　我说：“走吧，和姐姐一起下山找你哥哥。”
　　女孩手里捧着苦菜花小心翼翼跟在我的身后，顺着山路下了山。
　　离南山不远处有一处集市，我领女孩先去了集市，可是集市已经散了。我和女孩找遍了集市角落，也没找到女孩说的卖鹅蛋的哥哥。沮丧的走出集市，我突然看到道边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爷爷蹲在地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破旧的袋子，里面有几个大鹅蛋。袋子前还放着许多开了花的苦菜花。
　　女孩看见那些苦菜花和那个袋子，惊喜地跑上前大喊着：“苦菜花！我家的袋子，我家的鹅蛋！”
　　老人抬起头望着我和女孩说道：“闺女呀，你跑哪去了？你哥找你都要急疯了。他把卖剩下的鹅蛋都给了我，去派出所报案去了。”
　　急匆匆跑着去了派出所，刚走到大门外，就看见一个穿着破旧衣服，清瘦的男孩正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着。当他看见女孩时，一下就冲了过来，紧紧抱住女孩，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我看着拥抱的兄妹，也抹起了眼泪。男孩告诉我说，他妹妹十二岁那年，一天夜里，突然发起高烧。他母亲冒着大雨，套上马车去了市里医院，结果在过一道梁的时候，马车翻进沟里。母亲为了保护他妹妹自己掉进沟里，摔成重伤去世了。而妹妹也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烧坏了脑子，变得有些迟钝了。父亲在外地建筑队打工很久都不回来一次。他家就住在离我家很远的八里沟乡，为了照顾他妹妹，他没有出外打工，家里有水稻，还养了一些鹅，维持生计。这次他领他妹妹来集上卖鹅蛋，光顾着招揽顾客，没注意到妹妹自己跑丢了。
　　我开车送兄妹俩回了八里沟，送到村口，看天色已晚再加上我要去医院值班就停下了车。分手的时候，我给他妹妹兜里偷偷留了一些钱。
　　驱车回市里，我看见村口道两边都是开满小花的苦菜花，一片金黄。一阵风吹来一股股香气弥漫，让我情不自禁注目。我的眼前浮现我的妈妈，我的一家，以及院子里摆满的那些已经开了花的苦菜花，两只大鹅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紧接着我恍惚听见母亲开心地喊道：“大鹅又下蛋了，又可以给我闺女儿子腌咸鹅蛋了！”
　　此刻，我的视线模糊，眼泪顺着面颊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