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草
2022-01-04叙事散文低眉
瞌睡草 低眉瞌睡草是一种很硬气的草。清,瘦,适合入画。初夏的午后,大太阳有点烈,晃人眼睛。灌溉渠边的它,开着这个季节少有的小黄花,叶子被水流带着曳动,隐隐招摇强盛的生命力量,一种独立……
瞌睡草 低眉
瞌睡草是一种很硬气的草。清,瘦,适合入画。初夏的午后,大太阳有点烈,晃人眼睛。灌溉渠边的它,开着这个季节少有的小黄花,叶子被水流带着曳动,隐隐招摇强盛的生命力量,一种独立的风华正茂。
彼时,我并不能欣赏细瘦硬挣的美,也不喜欢野气的东西。我讨厌瞌睡草,以为它难看。讨厌到什么程度呢?我怕它。它茎叶不柔和倒在其次,花黄而小,像谁眨着鬼眼,这也罢了。最怕是它的果子。椭圆形,小指甲盖大小,绿色的,紧紧密密。就像桑葚。这有什么好怕的?说起来就是个笑话!额……小时候,我们那里的人吵嘴,吵到后来,最厉害的骂人话,就是一句“你要惹癌”……无端地觉得,大人们嘴里所说的癌,就是瞌睡草的丑果子。也真是奇怪,我不怕桑葚,就怕瞌睡草。可能因为桑葚软的,会变红变黑,吃起来酸酸甜甜。而瞌睡草就不。它青青的,硬硬的。不可爱。
瞌睡草最会打瞌睡。大孩子们告诉我,谁碰了它,谁就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一开始我倒是信的,不怎么敢碰它,如避瘟神。很多胆大的孩子去釆它,就因为它会让人打瞌睡,故意去釆。也有很多孩子带到学校去,比如小春,就经常釆一把放在裤袋里进教室,堂而皇之。但我是不会釆的,更不会带它来学校。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小春他们并没有打瞌睡。倒是不釆瞌睡草的几个家伙,经常打瞌睡。而且偶尔小春打个瞌睡,那天他并没有釆瞌睡草,可见他的打瞌睡,实在同釆瞌睡草没甚关系。他们釆多了,并没甚事,我便也跟着采几株,边走边盘,多半会在进学堂的路上扔掉。偶尔的时候,盘到学校,忘掉还有瞌睡草的事。放学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裤袋里还有一株瞌睡草。发展到后来,中午我们要趴桌子上睡午觉,老师看。我怎么也睡不着,瞌睡老是不来。这时候便想着明天一定采几株瞌睡草,囥裤袋里带学堂,让瞌睡草帮我睡午觉。也有时竟真的带到学校,可还是没有午睡来。原来,瞌睡草并不能使人打瞌睡,一点都不神奇。并且,它长得实在丑。细瘦的小黄花,绿色的没有一丝味道的小果实,在乡下孩子的眼睛里,都不讨喜。最不喜是它的果子,没有一点点味道,哪怕你臭一点也好的啊。臭一点至少可以采过来臭臭别人呀。
然而它不。所以,关于瞌睡草,除了打瞌睡这么一点事,其它的下文是没有了。除了夏天的灌溉渠边,惊鸿的一瞥,它另外的样子我一点都不记得。它是如何老的,如何枯的,果子最后是甚样子,秋天它是怎么样了,会不会变红,亦或者变黄,亦或者变软,变得稍微可接受一点。这些,有关于瞌睡草的后来,我们一无所知。乡下的植物太多了,我们自己的事情也很多,淘气,上学,想小心思,长大,忙也忙不过来,谁会去注意这么一个其实并不会打瞌睡的瞌睡草。而且还这么丑,长得像癌症。
我也是才知道,瞌睡草竟然是入诗经的。它在古时候,叫做堇。而堇,竟然也是可以食用的。唉,沪上写字楼里叫杰克的人,其实在村里叫二狗。诗经里的堇,就是被我们在村里百般嫌弃的瞌睡草。“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大雅﹒绵》用堇和荼这两种植物来描写“甘之如饴”的心情,其实前者辛辣,后者味苦,均为不易入口的菜蔬。《救荒本草》里的堇,“结穗如初生桑葚子而小,又似初生苍耳实亦小,色青,味极辛辣”。哇靠,这就是瞌睡草本草无疑了。而它的洋名还挺多,就像杰克又叫约翰,又叫伯明翰,《本草纲目》里它又名椒葵,《尔雅》称为苦堇,今人也有称为回回蒜的,江淮人士于农历三、四月间釆嫩苗,水煮后去其苦辣味,蒸晒成黑色,作菜蔬。
这么难吃的食物,还不是苦伤了心。作为江淮人士中的“江”,食堇的事,向来不在我们这代人的时间之内。地处长江三角洲,苏中大平原,自有长江黄海的交汇滋养,我们的营养丰沛繁复,无需草木的救荒。野草们,比如叫堇的瞌睡草,大概在古时候最主要的作用并不是入诗,甚至也不是入药,而是食用。吃,才是先人们心目中植物最本心的用处。饿慌了的古人们哪里会想到,曾经他们用来吃的草木,在几千年后的今天,则主要是用来玩。入画,入诗,入文,各种显摆。
现在我无端想起的,是一个词,素年堇时。倒是老想吃一顿瞌睡草的,无论是实用还是食用,毕竟一盘子的才华,如果能端在碗里,顶是一桩炫酷的事。明天我们就吃,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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