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在纸上的房间

画在纸上的房间 一种声音在他耳边萦绕，像黑夜老鼠啃食着墙角的书本。他听了会，那细碎的声响来自窗棂处，玻璃上覆盖着外面的天光，但它不清明，也不明亮，它像一块泛着污迹的白纸贴在那儿。
他知道是风在嘶咬那。脑海里出现了那种长方形的木床，它就在他的身下。声音来自哪里？一条伸长的街道就在风里，沿着他经常出门的那条小巷出去，就是那条大街。就是那条宽阔的路。那时，他就是沿着这条路出走的，他到了那种后来千回百转的一个城市。
他睡在黑暗中。他的床在刚才的幻觉中颠簸了一会，顺水漂流到一片芦苇丛中。那好像是他经常路过的一条湖，那条湖水，水面宽阔，湖中央有一块陆地。每次经过湖边的那条公路，他都想过:我何时能到那片陆地上去？他可以看着水鸟在深蓝水面上起飞，那情景让他着迷。
他醒来，睁着眼睛，漆黑的空间里，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这个房间里，潜伏着几只老鼠，他仔细听小家伙从洞口爬出来的声音，脚步声扒拉着地面的物品，发出哧啦哧啦的声响。他判断它们从床腿后面伸出长着胡须的脑袋，在黑暗中窥视这寂静的空间。这些小家伙肆无忌惮，弄出的响动越来越大。他不希望它们那么嚣张，从被子里伸出胳膊，用力拍打床梆。很快，悉悉索索的声音小下来，片刻之后，它们又有更大的动静出来了。
“这个小混蛋，早晚要被那只猫吃掉的。”他咕噜了一句，看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又缓缓沉入久远回忆。
……他脚步轻快地踩着发光的小路上往这个院子走过来，到门口听见那个柔婉中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半重合的，一个孩子的声音，和响起的鸟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它们在阳光里，被光照得异常清晰。那一刻，他想起了孩子的妈妈。那个女人，像一片树叶，在风中，飘移着离去。
……院子里一丛丛的草，在泛着清幽的光，细听有唧唧的草虫叫声。那个早晨，他在水泥台边，用一根木棍松土，阳光从东墙上翻过来，那片清凉的光照亮了草和茄子辣椒棵子，它们叶子上的水珠，晶莹闪亮。
——咚的一声，眼前的黑暗覆盖了他。声音很近，不是发生在睡觉的这间屋子，意识回到窗外的那个墙头上，他头脑里出现了外边的泥土墙。月光笼罩，一只猫从南面跳上来，沿着窄窄界面走到靠近窗口的地方，突然跳进院子里。那声音就是这样发出的。
好久不见那只流浪猫了。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他坐在西间电脑房里，地面上一丛斜斜的光亮。那是上面房顶风吹日嗮之后，楼板之间，砂灰吹走，裸露出的一个缝隙。他走到那地方站着看。他想，这多像一个监所的牢笼。地面传来走动的尖细的声响。他站在没有动，目光转过去。那条光的边缘，一个长身形的小家伙，伸着脑袋东瞅西看。那是一只黄鼠狼，而此刻斜对面的墙上，那条猫向下伸着头正欲跳下来。他朝后边的墙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贴着墙站定。他想看看，它们会发生什么。
那只猫纵身跳下了墙头。寻觅着刚进入那束光中间的黄鼠狼，突然被一条影子吓住，站着不动了。明暗交错的那片天地里，他猜想，猫一定看到了光中的黄鼠狼，而那只黄鼠狼大概发现自己在明处，听到那声动静，它迅速离开那束光，躲到黑暗处了。他想：猫和老鼠相遇的话，会发生追逐和撕咬么？
有几次，他看见猫进了院子，站在门边悄然把门打开，他想让猫进入睡觉的房间。他希望猫把老鼠捉住。想起老鼠吱吱撕咬的声音，和它们散发出的气味，他就有点无可奈何。但是，那只猫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并不往前走，最后，警觉地沿着墙根走到那个简易的楼梯边，沿着一蹬蹬的梯子，走上南面墙头上。
春天的晚上，他睡下之后，猫开始发出叫声，一声声的，像一个孩子在那哭泣。好吧，就让它哭去吧。没有人会在意它这深夜的哭声。尽管，它声音，那么尖利，在寂静的深夜那么清晰而具有穿透力。他想，很多人都会听到，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它是只猫。也许，一些人知道它在叫春，它会唤起人们心头的欲望，但那又如何呢。醒着的人，睡着的人，和黑暗中偷偷寻觅着的小动物，都会各归其所。 ……
夜晚两三点钟，他沉沉睡去，他又在半空中漂浮的植物和船只中醒来。起初，他会被老鼠以及院子里莫名的声音吓醒。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被神鬼带走的担心，并没有发生。他开始意识到，一切并不足以摧毁他。他的恐惧感，在那样的夜晚，变成了安然而平静的时光。
他习惯了不开灯，走到院子里的任何角落。他走六步就可以出卧室的门，左拐走五步出正房的门，然后走十五步到达南面院子的门。然后，回来走到西侧房屋里，打开那扇小铁门，开灯。他坐着一张椅子上。他把纸张打开，记录一天里发生的事情。或者，他听着一个人在手机里和他聊天，他向对方描述他所看到的一切。
若干时日之后，他在电话里说：那些老鼠叫声，没有了。猫也失踪了。他担心房屋会在夏天的雨水中倒塌……这些都是他离开这儿的原因。之前，这里的一切都阳光明媚，他上面的屋顶没有封闭。他的身体里蛰伏着那些记忆。他想守着那些记忆的想法，一点点被时光摧毁了……
春暖花开的那个日子，他离开了那个院子。他再也没有回来住过。一切都结束了。现在，他在纸上画那个房间，画夜晚的月亮，以及一整院子长满植物的景象。他甚至画了两只小老鼠、黄鼠狼、猫……他画出了心中的一切。
他在一个听着草木生长的夜里，安然睡去。他想，他把自已保护在幻念之中。他无法走出幻想世界，他想回到里面去。那是一个安静的巢穴。 2018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