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三叶树

校园里的三叶树
朱国平
一场恶霜，校园里的三叶树都被冻坏了。

它们那三叶一簇互生的椭圆形的叶片，原本翠绿的颜色，一夜之间苍黛了，失去了鲜色。仔细一瞧，叶片像在什么液体里浸泡过似的，叶面还密集地残留着那液体的凝结物呢，犹如精盐晶粒，薄薄的，发出幽暗的微光。叶片似乎不堪那凝结物的重负，全都低垂着。用手触摸，叶片僵硬，显得厚实，冰冰的，透骨地寒凉，倘若用手一折，立即脆断了，还发出轻微的响声，仿佛人体骨裂的声音。太阳出来，那晶亮的凝结物渐渐融化，三叶树的叶片就如细雨滋润，露气浸淫，叶面湿漉漉的。那雨露慢慢向中心叶脉汇聚，最后在叶尖聚成一颗晶莹的小水珠，滴落下去。那时，三叶树的下面不断地响起“滴答、滴答”水珠滴落的声音，轻微然而清脆，有如音乐，优美动听。三叶树叶片就在这“滴答”声里变薄了，变软了，而且越来越薄，薄得竟然透明了。颜色也跟着变浅了，由重浊而晦暗的墨绿，变得翠绿，变得嫩绿，变得鹅黄。这可真是魔幻般的鬼怪变化。但它们依然低垂着，蔫蔫的，无精打采的，就像在开水锅里焯过一样。伴随着这变化，空气里出现了一种难闻的气味——青草树叶沤烂了发出的那种青臭味，大集体时常常在公茅厕旁闻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青臭的味儿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恶浊，弥漫了整个校园——三叶树的叶片腐烂了。到黄昏，叶片们都打了卷，第二天，它们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两三天后，校园里的这些三叶树，除了浓密的枝丫深处还藏着一些绿色，几乎就成了光杆司令了。树叶落了，树的细枝条从顶端开始，也渐渐由绿转黑，最后，除了一些粗枝的下端还泛着绿，其余都枯黑了。

这场恶霜，三叶树算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你可以说三叶树是娇气的树儿。三叶树不经冻，的确是很娇气的。但比它还要娇气的树也有着呢，学校曾经栽过好几棵黄桷兰，可几番霜阵，它们就全都从根部枯朽而一息不存了。硕大的黄桷树，该不是娇气的吧？但它也经不起霜冻，每年都要被寒霜冻坏顶端的枝桠，给来年的树顶留下许多大煞风景的枯枝。

但三叶树遭受再大的灾难，也不会整棵死去。三叶树娇而刚强，它们的骨子里有着同一切灾难抗争的不屈和坚韧。在我们学校，三叶树应该算是命运最悲催的树了。它们不断地遭受着摧残，既有霜冻这样的自然灾害的摧残，也有人为砍伐的摧残，而人的摧残远比自然的摧残更甚，人对三叶树动起手来，简直就是一个暴徒，说不出的凶残和狠毒。

在学校唯一一栋教学楼的后窗，一字挺立着四棵硕大的三叶树，树干笔直，树冠茂盛，深绿色一大团，枝叶间密不透风。然而这过于硕大、过于茂盛的树冠，却成了它们的“罪恶”，竟然屡屡遭来灭顶之灾。因为这浓密的树冠遮挡了二楼室内的光线，也容易使人通过树身爬上二楼，进入室内，或从室内顺树溜下地面。于是，每当树冠茂密地遮挡了二楼的光线，树枝粗壮抵到窗户足以令人溜枝上下时，硕大的树冠就到了被斩伐的时候了，只要校长一声令下，这些三叶树就无可避免地要遭受一次摧残了。

开始还只是削去一些太长的枝桠，后来是枝桠全部被削去，最近几次，却是把树冠全部锯掉，只剩下树干，最残酷的一次，竟然是从三米处齐刷刷腰斩，就像立着的四根树桩。腰斩那次，是在炎热的暑天，学校即将放暑假了，四棵三叶树，以四根树桩的方式送别师生们，守护空荡荡的校园。那年很炎热，也很干旱，我真担心它们会因此而死去。一个多月的暑期结束，再回到校园，我们却惊奇地发现，那四根树桩，竟然全都从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密密生长出青枝绿叶来，只是枝条很柔嫩，承载不起那一串繁密的叶片，每根枝条都向下垂吊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它们又都努力向上挺立，于是，我们看到的枝条，就成了先朝下后向上，中间弯成U型的模样——看着令人怜悯，却又感慨它们的坚韧与坚强；叶子全是嫩绿色，薄薄的，小片小片的，嫩嫩的，鲜鲜的，像刚沐浴过春雨。我真不知它们没有了树叶，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是如何得到“食物”，维持了它们生命的延续的。

面对恶霜，三叶树不惧怕，叶落了，枝枯了，来春再发新枝，再生新叶吧！

面对一次次凶残的砍伐，三叶树也不惧怕：锯吧，我再生！砍吧，我再长！

三叶树实在是生命顽强的树！

三叶树实在是奇特的树！

有些娇气、然而又饱经摧残的三叶树，是作为风景树存在于我们学校的。它是我们学校当之无愧的最美的风景树。

说它最美，是因为它树冠硕大，树身挺拔笔直，立在那里，犹如士兵站岗，挺直，严肃，尽职尽责，永不疲倦，永不松懈。它虽是落叶乔木，但它不跟风，不赶潮流，不在秋天黄落，只要不是遭遇恶霜，冬天也是郁郁葱葱，早春二月，当其它落叶乔木正在酝酿新绿时，它才一片片泛红枯落，但很快，它又萌生了新芽，加入了春风吹又生的新生大军，再次给人间送来盎然绿意。它绿化着校园，装点着校园，也净化着校园；给校园带来勃勃生机，也带来新鲜的空气——它吸纳着校园的灰尘和二氧化碳，置换出大量的氧气。就是它遭遇了砍伐，遭遇了那样残酷的不公，也依然故我，矢志不移，忠贞不改，为校园继续奉献它最美的颜色和清凉的浓阴。

我们学校共有十余棵三叶树，棵棵壮硕高大，尤其是门卫室前面那一棵，高度越过了学校的四层教学楼。它们枝繁叶茂，树冠若巨伞，每一棵都阴翳好大一团地面。那密实得不透一点缝隙的枝叶，漏不下高天的一丝太阳，也滴不下一星雨点。树下面是极好的遮阴和清凉之地，也是躲雨的好地方，再大的雨树下面也有干燥之处。它们挺立在教室窗外，夏日，它为教室遮挡了酷烈的阳光，凉爽了教室；冬日，阻挡凛冽的寒风，温暖了教室。它们是师生们的最爱。夏天，老师们喜欢在它们下面乘凉聊天，孩子们喜欢在它们下面玩耍。下雨了，即使是下着暴雨，树下也有孩子们在活动，那密实的枝叶下，是孩子们尽情玩乐的宝地。

它们还是鸟儿的天堂。除了冬天，它们都是鸟儿们喜欢的栖息地。傍晚，鸟儿归巢时，数不胜数的麻雀、白头翁等鸟儿，从四面八方，成群结队地飞到校园，飞进三叶树浓密的枝叶间。鸟儿们高声叫嚷着，叽叽喳喳不断，声音是兴奋的、欢乐的——多美的栖息地，多舒适的凉床啊！鸟儿们的吵嚷声，让我们的校园很生动，充满生气和乐趣。鸟儿们的栖息，成了我们学校一景。当然，鸟儿们的聒噪也有些令人心烦。清晨，当我们还在安睡中，鸟儿们就醒了，它们全然不顾及我们的休息，又叽叽喳喳嚷闹了起来，声音很响亮，惊扰着我们的梦乡，使我们再也难以入睡。门卫最讨厌它们，恨不得灭了它们。门卫想尽种种办法赶它们走，最终都是徒劳。大声吆喝，它们置之不理；敲响金属，它们似若无闻；向它们扔摔炮，爆炸声惊出几只来，但在树边扇动翅膀定定地向下观察片刻，犹如侦察一番，又飞了进去，继续它们的联欢。鸟儿们怎么舍得丢弃这里呢，这是它们好不容易才寻找到的最美好的家园啊！

这就是我们校园里的三叶树——娇弱又坚强，屡遭残害仍具忠心，给我们学校贡献了环境的优美，给鸟儿们提供了欢乐的家园。

啊，校园里的三叶树，我赞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