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入户记

　　教师入户记
　　(一)

　　去的第一家，在石门村。 　　新农村二层小洋楼，独院，白色塑料彩钢，将寒风阻挡在外面。 　　院子里铺着绿色的草坪草，生机盎然，还挂着彩色的经幡。 　　言谈中知道，在夏天的旅游季节，他们家开农家乐，收入可观，属于率先脱贫致富的一种。 　　女主人主持家务，接待来客，或是照顾周末回家的女儿，男主人进山放牛，早出晚归，目前，有白牦牛近百头，羊七八十只。 　　陆续有前来联系宰牛，或是要在这里吃午饭的人，女主人一边迅速回答我们的问题，一边招呼走进来的客人，唯独没有过问女儿的学习情况。 　　之后去周家窑村。

　　另外两个同学家，七拐八弯，走了很久，才到一个村子里。 　　刚到村口，就看到孩子的身影。 　　下车，跟着孩子走。看到村口的一棵大树下，有几个男人在宰猪，挂在一个铁架子上，很令人注目，今年大肉涨到天价，看到这口又肥又白的大白猪，不由多看几眼。

　　看到我们走过来，其中一个老人起身打招呼，问了一声老师们来了吗，之后又解释说，他在等八年级八班的班主任，还有一个蹲着抽烟的男人说，唉，那个老师好像哪里见过呢。同行的张老师友好的回答他的问题，他曾在这儿的中学里工作过一个阶段，或许与他们眼熟。 　　孩子说到了另一个同学的名字，也是这次要家访的。

　　家在一个深深的巷道里，大门紧闭，敲了很久的们，一个瘦弱的女人走出来，随后，孩子也探出头来，看到我们，孩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随后走进去，院子很大，院门正对的台阶上，有一排封闭的屋子，靠着屋子的右侧，有个车棚，停放着一辆车牌号为青A的黑色小轿车。 　　冬天冷，他们住在离大门较近的一个小屋子里，烧着火炕，很温暖。

　　言谈中知道，孩子的爸爸出门打工了，妈妈在家种地，打理蔬菜大棚，孩子周末回家，在家爱挖手机，母亲说教，也不怎么起作用。 　　屋子虽小，但还算整洁，特别是放在灶头上的两盆菊花，还开着粉色和黄色的花，令人感觉到，这个目光有点呆痴的妈妈，内心里深藏的那份美好。

　　那个妈妈说，刚刚，小学的老师们也来过了，也说的这些话，但我的孩子还是不听话，还是不好好学习，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又不听我的话，他的爸爸又在外面管不上，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至于我们给她说的一些有关教育惠民政策的话，她好像压根也没有听进去。

　　之后，又去同村另一个孩子家，情况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在这家厨房的一面墙上，看到了这个孩子从小学到中学的各种荣誉和奖状。 　　他的妈妈还很年轻，常年在外打工，有个二胎小弟弟 ，之前生活很困难，评为精准扶贫户，这些年出外打工后，日子过得好多了，但感觉孩子的学习退步了。 　　孩子很懂事，又是沏茶，又是加水，之后又把我们又送到了村口上。

　　那几个男人还在折腾那口大肥猪，其中一个人说，老师们，先不要急着走啊，留下来吃肉啊。 　　我们笑着打过招呼，又驱车往另一个村子里走去。

　　(二)

　　顺着一道弯弯曲曲的山路，走了很久，又翻过了一道梁，终于到了石灰沟村了。

　　这个地方，好几年前的夏天，曾经来过，是慕名来看沟脑里的一挂瀑布。

　　盛夏时节来，山里又凉爽，又幽静，顺着河滩往里走，一波一波的绿意向山里延伸，河水清澈而幽深，小小的浪花，碰撞在石头上，又碎玉一样的溅开，若是有水珠溅到脸上，或是不慎落紧嘴里，一种透心的凉爽，立刻就弥漫在全身了。 　　等远远的看到瀑布，一群人大呼小叫，都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水从山的石罅缝隙中的流出来，到了山崖山，亟不可待的跳下来，又落在几块大石头上，水被摔得七零八落，却形成了眼前极致的美景。 　　水流了多久不知道，山崖上的苔藓已经很厚了，毛茸茸的绿，很新洁，如同挂在山崖上的毯子，而那水，就从这毯子上落下来，一缕，一缕，跌在一个塘里，难怪当地人叫它跌水了。

　　此次路过，还真想再去山里，看一看冬日的瀑布了，但要务在身，只好选择往前走了。 　　村子附近的河滩里，不时出现岔口驿走马的身影。我一直对这种马心怀好奇之心，它的矫健而俊美的外形，赛马场上的机警和灵活，还有它的耐力以及神奇的传说，真想找一个机会，到它的出生地好好了解一下，但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到了村口，看到了孩子的冻得发紫的脸，赶紧喊他上车。在孩子的指引下，走过一道极度凹凸不平的路，才到了他家的棚圈前。

　　棚圈右侧，在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子前，一个高个子男人，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屋子。

　　他是孩子的父亲，五十岁上下，憨厚而质朴，招呼我们坐下后，他就忙着给我们泡茶，孩子有点拘谨的站在他的爸爸后面，小心翼翼的望着我们，这个孩子，在他所在的班级里，学习成绩不太好，沉默寡言，这时看到我们来，大概以为是给他的爸爸告状来了吧。

　　说明了意图，孩子的表情放松了，忙着帮他爸爸找出了蓝色的建档立卡档案袋。

　　一直没有看到孩子的妈妈，还以为去山里放羊了，后来才知道，她在孩子五岁时，就因无法忍受家庭的贫困而跑了。 　　不知什么时候，孩子的身后，又站了一个小男孩，他和这个孩子长得很像，还以为是他的亲弟弟，后来才知道，是他的堂弟弟，是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服的年轻男人的。 　　孩子的爸爸说，那是他的二兄弟，那个孩子是他的兄弟的，又说他和他的兄弟住在一起，平常日子里，他兄弟出外打工，他两个孩子由他来照顾。

　　那么，孩子的妈妈呢？我问。那个年轻的男子说，跑掉都五年了。 　　一时语结，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正好孩子加了茶水，那么，就喝茶吧。

　　两兄弟不再说他们的家庭情况，而开始说他们多年来，为了能让两个孩子县城的学校里读书而经历的种种艰难，以及突破艰难时的自豪和勇敢。 　　他们黝黑的脸庞开始熠熠生辉，大哥说，我在山里挡着上百头牛，还有七八十只羊，存一些钱，就想着让儿子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有一个好的出路，我也就放心了。他的兄弟说话的速度很快，说，我在外打工，一年也能挣三五万元钱，但我一想寄宿在学校里的儿子，我就想哭，幸亏我的老哥哥啊，每周把娃娃们接回家里，洗衣做饭啊。 　　我看了一下那些脏兮兮床单和被褥，一时感觉心塞。 　　在这个年轻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个小男孩一直依偎在他的爸爸身边，一声不吭的听着，他的少年的脸上，有一种成人般的严肃和深刻。

　　要离开他们家了，孩子的爸爸百般挽留，他一定要我们吃了中午饭再走，他还说，我老了，饭做的不好，但我的兄弟，他在外学厨师，做的饭可好吃了。 　　就在临出门时，忽然发现了挂在墙上的这面玻璃奖状，它是2001年当地一场赛马会的第一名奖状，孩子爸爸说，年轻的时候，想当一名出色的赛马手，但现在老了，跑不动了，又说，若孩子喜欢，我也想教他骑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丢啊。 　　这时，正午的阳光，忽然从木头格子的窗子里洒进来，照的屋子里亮堂堂的。

　　（三）

　　抓西秀龙并不陌生，但南泥沟村还是第一次来。 　　这里已是纯牧业区，牧民们的生活来源，全靠放牧牛羊。 　　夏天的时候，这里有最美的风景，宽阔而平坦的河滩，野花和芳草，静美而茂密，代乾河自西向东蜿蜒流淌，哺育了河两岸的草木和生灵。 　　几乎家家都有上百头的牛羊，有自己的草场和围栏，一年，只需按着太阳的轮回，早出晚归，就有一份十分丰盈的日子。

　　男孩牛更登加的家就在代乾河岸边，很大的院子，朝阳的一排砖瓦房，门口有一座很大的养殖暖棚。 　　他的的父亲是八五后，浓眉大眼，十分健壮。 　　言谈中，知道他在西藏打工，孩子住校，平素里由他的爷爷照顾。 　　孩子十分懂事，自我们进门，就不停的忙来忙去，把奶子倒进茶杯里，又把滚烫的清茶倒进去，这便是藏区最简易的奶茶。 　　在自己的家里，孩子不像在学校里那么拘谨，只要我们问到的问题，他基本上都滔滔不绝的回答了。 　　年轻的父亲，好像对自己孩子的学习也不怎么上心，他一遍遍说，西藏那面钱好挣一点，若政府再来督促拆迁，他就带着孩子和老婆上西藏了，他们的家在代乾河边，属于生态保护区，政府已三令五申拆迁，并给与许多优惠政策，但他们一直不愿意搬走。 　　孩子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半懂不懂的听着我们谈话，不时过来，给我们的茶杯里添热的茶水。

　　他的妈妈不怎么进屋来，听声音，在走廊里窸窸窣窣的忙碌什么，在孩子爸爸的叙述里，渐渐明白，孩子在小学期间，跟随四处打工的父母不停转学，基础比较薄弱。

　　他爸爸说，自己小时候后，父亲偏爱两个姐姐，上到小学三年级就不让读书，回家挡羊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低头玩弄着手里的钥匙，口气中很明显的透露出对自己父母的深深不满。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不愉快，孩子也一声不吭的坐在他的身边扣指甲。后来，我想到外面转一转，孩子立刻陪我出去，很熟练的告诉我大门口的水井怎么取水，院子里的大铁锅是用来做什么的等等事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对生活了解透顶的成年人，他还指着不远处的代乾山说，我爷爷说，那座山里有矿，小的时候后，爷爷长带我去那座山里玩。

　　我问他爷爷今天做什么去了，他说，在华藏寺的医院里住院呢，我说，你想不想你爷爷，他说想呢，又说我阿达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一直和爷爷在一起呢。 　　他不怎么提他的妈妈，后来才知道，院子里的那个女子，并不是他的亲妈妈，是他的爸爸两年前从青海那面领过来的，而且，也不是他的爷爷不让他的爸爸读书，而是他的爸爸调皮捣蛋，刚上到小学三年级，就怎么也不去学校了。 　　我不知道那个年轻的爸爸，为什么要当着他的儿子的面撒谎，每一个人的生活，总有别人无法了解的伤痛，但我只希望，所有的爸爸妈妈，能在孩子未成年的日子里，好好爱家，爱孩子，在那样的家里长大的孩子，大致也是不错的。

　　最后造访的一家，也是藏民家，憨厚朴实的爸爸，美丽的藏族妈妈，女儿贾拉姆央宗，娇憨而美丽。 　　自我们进门，妈妈就不停的忙碌，住在大山深处的他们，保留着藏族人豪爽而好客的本性，他们把我们当作上门的贵客，热情的烧茶，端馍，还打了滚烫的酥油奶茶，给我们拌酥油糌粑。

　　妈妈一边忙碌，一边了解女儿的学习情况，她说，只要女儿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她愿意受所有的苦，他们很注重女儿的学习，几乎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县城租了房子，由孩子奶奶陪读了，还说女儿很喜欢跳舞，但现在害怕因此耽误学习，已经不让去舞蹈班了，而提起河对面我们刚刚去过的那一家人，她说，他们家的老人，很不容易啊，他们一年在外打工，家里全靠的老人呢。

　　下午四点，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天的入户工作就要结束了，做教师近三十年，第一次感觉内心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