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轳
2020-09-24抒情散文宋长征
没有人知道你走了多远的路,没有人知道你走过多少战争的流离,季节的隘口。甚至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就这样淡落在青草丛中,一天天老去,独守清寂与寒风。简单的构造,谈不上什么能工巧匠将你做就,尊贵的头,平视,平视走过的路,与这个纷乱的世界。一条棕绳
没有人知道你走了多远的路,没有人知道你走过多少战争的流离,季节的隘口。甚至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就这样淡落在青草丛中,一天天老去,独守清寂与寒风。
简单的构造,谈不上什么能工巧匠将你做就,尊贵的头,平视,平视走过的路,与这个纷乱的世界。一条棕绳是你与水的牵挂与维系,就像一条迷走神经,系念大地之水。木头,奇怪的形状,恰如一条伸展的手臂,等待有人来握紧。或许是一条柳编的水筲,编筲匠密密斜织着柳的纹路。用木漆弥住缝隙,这样就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就能听见清凌凌的水语,就能汲上淡落井里的月光。走了多少年,辘轳将脚深深植入脚下的土地。也许累了,也许听惯了边角悲鸣与庆功的鼓点。流落民间,像一位不知名的香草美人,守望在乡村的渡口。
汲水,生命所需的月光之水在井底荡漾,青石板上的苍苔,细数每一双脚步。轻盈的,是一位扎着麻花辫子的乡间少女,目光闪闪烁烁,仿佛在躲闪什么,却又说不出躲闪的理由。慌乱的是一位少年,踏着露水的小径来到老井旁,嗅嗅少女闻过的那枝梅朵,听听少女散落于草间的喘息,握一握少女握过温度尚未散失的木柄。慌乱中,水桶叮当敲响湿滑的井壁,写好的纸条倏然飘落,成了一章写给井水的情书。
辘轳边,井口旁,到底隐藏了多少民间秘史,无人知晓。唯有掠过村庄一阵轻柔的风,将梅花摇成落红。这时,井水染成了绯红,像薛涛笺,在民间流传,又通过辘轳的眼神,幻化成西天的霞彩。 凡有井水处,皆有寂寞的乡村歌手。蟋蟀卧于草丛,在送别七月流火。“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里的风,从来有着浪漫主义色彩,采荇的女子,莲步匆匆,仿佛只是为了奔赴一场等待。腊梅树下,老井旁边,月下老人在暗处隐藏,将手中的红线,一头系上你,一头连上她,就成就了一段人世佳话,就谱就了一桩爱的恋曲。
流水不腐,相信地下也有一条昼夜流淌的暗河。那河水明明灭灭,那条河的河畔也有着一位临水而立的诗人,也有放逐的莲灯,流着流着就流到了村庄脚下,流到了田野深处。野有嘉禾,哪一株秧苗也离不开水的滋润。我们的眼中盛满希望,就像一只水桶深深探底幽暗的时光,汲出月光的清冽与清隽。野有瓜田,中有田舍,田舍旁有一架远年的辘轳,在日夜摇响。我知道那是瓜爷,在微凉的风中醒来,听见秧苗喊渴。怎么能让这些惹人怜爱的瓜苗口渴呢,怎么能让土地板结,以冷峻的面孔面对这个嬗变的世界。瓜爷紧握辘轳的手柄,就像紧握瓜奶的双手。瓜奶走了,在一个深沉的夜深。瓜奶的父亲因为不满瓜爷的贫贱出身,擅自做主,将已结秦晋之好的瓜奶许配给了别人。也许瓜奶走了很久,也许瓜奶左思右想终觉得人世无望,只好纵身一跃,跳进那眼深深的井口。瓜爷将湿淋淋的瓜奶抱在怀里,月光下的瓜舍孤苦伶仃,无人来陪。瓜爷把瓜奶安放在水井旁,月光下,辘轳清秀的暗影像极了瓜奶,却不言不语。很长时间,都有人听见瓜爷在夜色中独语,对着那架孤单的辘轳,守着青草爬满的坟茔。渴了你就喝辘轳汲出来的清水,饿了你就在月光下的瓜田吃你爱吃的白香瓜。你看呐,那水多像你清澈的眼,你看呐,白香瓜多像你圆润的小脸。你听呐,辘轳声咿呀,多像你哼唱的歌谣,你闻闻老井旁的青草,是不是你发丝里青涩甜美的气息? 瓜爷将一架野地里的辘轳陪伴终老,后来瓜田里的月光憔悴,再也看不到种瓜人。青青的坟冢大了一些,生不做鸳鸯,死也要做黄泉路上的夫妻。辘轳上的锈迹斑驳,是泪,是锈蚀了远年的那把锁。 辘轳最善于记忆,记得天空中的飞鸟,南去北飞,迎来一度度春秋冬夏。辘轳最善于编织,编织清澈的童话,老祖母宽袍大袖坐在井畔的凉风里,讲述牛郎织女男耕女织的神话。辘轳最善于沉默,无论再大的风霜雪雨,只站在井台上望向天际。或许那一朵云彩远去了还会回来,或许旧时的杏花春雨,还会敲响斑驳的井台。 辘轳连着村庄的每一根神经,辘轳紧紧守护着一泓家园之水,汪在眼里,藏在心里,轻握于掌心。走了多远的路,他乡的水也不如故乡的清甜,做了多深的梦,他乡的梦境也不如故乡的清澈纯真。 西厢记,后花园,灿烂的石榴花在星光下绽放,墙角的竹笋破土而出,以一种别样的清新,弥漫时光深处的故园。或许是一口八角琉璃井,或许是一口浅浅的土陶罐,或许辗转反侧的莺莺走不进深深的睡眠,独将一腔情愫说与寂寞的琉璃井。守望爱情的辘轳,星光隐去良人还未到来,月光爬上了粉墙黛瓦,将花影投影在井畔,到底是女儿如花呵,到底是一汪心事在心之花房荡漾,激起相思的微澜。这花是写给青春的信使,这月是寄达爱情的便笺,这井是韶华深处的微澜,每一次荡漾必摇动少年的心旌。这辘轳,怕就是忠贞的信物了吧,你不来我不敢老去,只能在光阴的后花园独自饮泣。 走了太久,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井,有谁还能看见一架辘轳的身影。在村庄,在田野,在情愫暗生的时光后花园,一掬月光酒,漾起岁月的陈香。 不敢说老去,老井旁的那株腊梅依旧,融融春日次第开放。仿佛一转眼,青草丛中走来一位素衣女子——香草美人,我想是一个恰当的称谓,就如此时,我还能感知你手上的体温。一架远年的辘轳老去,并不代表消亡,以另一种方式,生动在乡间少年的内心。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3-8-17 13: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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