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鸡忆
2022-01-04叙事散文灯芯草
童年鸡忆我家住在职工大院,那时候的职工住宅一律是平房,一排一排的,裸露着暗红色的墙砖。院里许多孩子的父亲,都流动在全国各地架设桥梁,一两年或者更久才能回来一次。母亲们独自带着孩子,既工作又要操持家务,忙得跟打仗一般,无暇顾及我们。等到了春夏……
童年鸡忆
我家住在职工大院,那时候的职工住宅一律是平房,一排一排的,裸露着暗红色的墙砖。院里许多孩子的父亲,都流动在全国各地架设桥梁,一两年或者更久才能回来一次。母亲们独自带着孩子,既工作又要操持家务,忙得跟打仗一般,无暇顾及我们。 等到了春夏之交,便是附近农村炕房成批孵出鸡仔儿的时节,常见农民挑着一副圆圆的竹笼,两眼顾盼地蹲在路边,竹笼里装满了毛绒绒黄橙橙的鸡仔儿。 这样孩子们单调的日子就多了一个玩意儿。我常痴痴地蹲在笼边,喜悦地看着一笼绒球挤来挤去。忍不住伸手去摸,即被老农轻声喝住:不能摸,会死的。他冲我挤挤眼。我张着嘴,手停在半空。那时候我七、八岁,已经会生炉子煮饭,隐约知道死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妈架不住我和弟的哭闹,常常会买上十只八只的回来,看着这些绒绒小小的活物,在我身边啾啾窜动,总能兴奋上好多天。每天早上一睁眼,第一个最想看到的就是它们,饿了没渴了没?它们仿佛是一群比我更小的孩子。捉一只放在手心,酥酥痒痒的,歪着小脑袋看你,用没长坚硬的小嘴啄你,全然不知已被人掌握在手掌之中,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安然。这一天因此而变得欢愉,看什么都柔软美好。 鸡舍一般都建在屋外,不大,挨着门口的一面砖墙,水泥砌成的,四四方方。它们长大了就住在这里,那时候好像家家都这样,并没有想到会有人偷,实际也真的没被偷过。 有小鸡陪伴的日子,我好像特别懂事乖巧。虽然知道养大它们并不容易,妈还是每年都会买上几只,教我怎么喂食如何保暖。小鸡看着可爱,可也相当脆弱,米要泡软碾碎了才好,再弄些菜叶,切成细末撒在地上。菜叶和水都不能多喂,容易拉肚子窜稀,拉的厉害了就会死掉,你眼看着它软踏踏躺在手心,小小的脑袋扶起来又耷拉下去,心疼得不行。 曾经有一只小鸡,已经长到成人手掌般大小,不知怎么忽然瑟瑟发冷抖个不停,这边又到了上课时间,那时候我好像已经二、三年级。我找了一块旧的毛巾,铺在外面有阳光的地方,希望它能因暖和而精神起来。当我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那只鸡在艳阳里歪向一边,两腿蹬直眼睛微闭,早已一命呜呼。 我大哭,从没有过的悲伤,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它。当时它已经不能走路,我只想着给它取暖,没想到的是,那片阳光几小时里都那么赤白着,硬生生晒死了它。 妈让我赶紧扔了。我不肯,双手轻轻捧着,像是怕吵醒了它。去屋后的一片空地挖了一个小坑,哭哭啼啼地把它埋了。这件事在我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有一年我们养大了三只鸡,一公两母。母鸡中有一只是残疾,可能是某次生病落下的。对它我们一直没抱什么希望,病恹恹的好像随时可能死掉。 公鸡长得威猛,亮彩的羽毛大红的冠,它是这两只母鸡的护卫,若是有其他人家的鸡欺负我们家母鸡,它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挺直着脖颈高昂着脑袋,翅尖划着地面,扇子一般发出瑟瑟声响,警告着来犯之敌。 大公鸡光荣牺牲于我爸三年后的一次回家探亲,妈说把它杀了吧,你爸好久没有回来了,得给他好好补补。我抬头翻眼瞪着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时候我有点恨爸,为什么他要回来,又为什么总要离开,离开的那么久又那么远。 另一只正常的母鸡捐躯给了我妈。离家不远的工厂忽然有人呼叫: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啊......。当时正值中午,妈回来着急慌忙地给我和弟做饭,炉子上的菜还没炒熟,就听到屋外救火的嘶喊。那时候的人还真是勇敢,家家户户都冲出了端盆提桶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厂子。 再看到我妈时,是被人架着回来的,腿上打着石膏。据来看望妈的领导说,妈为了救火,被一只滚动的油桶轧了腿,骨折了。后来有没有给妈奖励我不知道,我们家那只身体正常的母鸡,却让来照看我妈的外婆杀了,说是给我妈熬点鸡汤,骨头好长得快。等我长大一些,才明白一个道理,我的鸡对妈和外婆来说,养不大就当是一个玩意儿,养大了就是一碗菜或一锅汤。 剩下那只原本就残疾的母鸡,后来既残疾又孤独,黑糙糙的一团,身上的羽毛东少一块西缺一撮,丑陋而枯干。所到之处,总是遭到周围鸡群的驱赶,公鸡们更是飞扑过来啄它,本来就稀少的羽毛,被啄的四处飞散。没有了自家公鸡的保护,又失去了母鸡的陪伴,变得歪歪倒倒疯疯癫癫。 据说人会得一种叫摇头疯的病,我小时候真见到过。她是我们职工大院粮站的一名收款员。每每发病的时候,就会猛地摇晃一下脑袋,一只手鸡爪一样向内卷着,全身也立时跟着抽动一下,丝毫不受意识的控制。因而她的短发总会在摇头时乱蓬蓬地甩在脸上,为时几分钟十来分钟不等。 那只残疾的母鸡,基本就是这样的症状。发病时脖子费劲地拧向一边,企图纠正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生剧烈颤动,以至于站立不稳而跌跌撞撞,犯阴天的时候尤为严重。因一条腿无法长时间落地,导致它吃食也十分困难,半天啄不到一口,我们后来就叫它“歪脖儿”。 正是这只瘦弱残疾的母鸡,居然挣扎着活到了下蛋的“年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它居然能隔三差五地下一次双黄蛋。 歪脖儿后来成了我们家的宝贝,我和弟平素的营养基本都来源于它。闲下来我会到处找它,怕它被别的鸡群围攻,怕它被顽皮的小孩捉住,怕它歪到哪个水沟里扑腾不出来。 有时候歪脖儿好像知道我的担心,远远地看到我就会一路歪颠过来,然后在我身边安静觅食。妈和我都非常心疼它,虽然那时候鸡蛋于我们家十分珍贵,需要票券才能买得到,但有时候我们真的希望,它能歇歇别再生了,哪怕歇个十天半月的也好。 后来一连下了几天暴雨,明沟里的水已经齐平了马路,到处都是水汪汪的。雨停的时候歪脖儿溜出去觅食,从此再没有回来。
我家住在职工大院,那时候的职工住宅一律是平房,一排一排的,裸露着暗红色的墙砖。院里许多孩子的父亲,都流动在全国各地架设桥梁,一两年或者更久才能回来一次。母亲们独自带着孩子,既工作又要操持家务,忙得跟打仗一般,无暇顾及我们。 等到了春夏之交,便是附近农村炕房成批孵出鸡仔儿的时节,常见农民挑着一副圆圆的竹笼,两眼顾盼地蹲在路边,竹笼里装满了毛绒绒黄橙橙的鸡仔儿。 这样孩子们单调的日子就多了一个玩意儿。我常痴痴地蹲在笼边,喜悦地看着一笼绒球挤来挤去。忍不住伸手去摸,即被老农轻声喝住:不能摸,会死的。他冲我挤挤眼。我张着嘴,手停在半空。那时候我七、八岁,已经会生炉子煮饭,隐约知道死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妈架不住我和弟的哭闹,常常会买上十只八只的回来,看着这些绒绒小小的活物,在我身边啾啾窜动,总能兴奋上好多天。每天早上一睁眼,第一个最想看到的就是它们,饿了没渴了没?它们仿佛是一群比我更小的孩子。捉一只放在手心,酥酥痒痒的,歪着小脑袋看你,用没长坚硬的小嘴啄你,全然不知已被人掌握在手掌之中,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安然。这一天因此而变得欢愉,看什么都柔软美好。 鸡舍一般都建在屋外,不大,挨着门口的一面砖墙,水泥砌成的,四四方方。它们长大了就住在这里,那时候好像家家都这样,并没有想到会有人偷,实际也真的没被偷过。 有小鸡陪伴的日子,我好像特别懂事乖巧。虽然知道养大它们并不容易,妈还是每年都会买上几只,教我怎么喂食如何保暖。小鸡看着可爱,可也相当脆弱,米要泡软碾碎了才好,再弄些菜叶,切成细末撒在地上。菜叶和水都不能多喂,容易拉肚子窜稀,拉的厉害了就会死掉,你眼看着它软踏踏躺在手心,小小的脑袋扶起来又耷拉下去,心疼得不行。 曾经有一只小鸡,已经长到成人手掌般大小,不知怎么忽然瑟瑟发冷抖个不停,这边又到了上课时间,那时候我好像已经二、三年级。我找了一块旧的毛巾,铺在外面有阳光的地方,希望它能因暖和而精神起来。当我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那只鸡在艳阳里歪向一边,两腿蹬直眼睛微闭,早已一命呜呼。 我大哭,从没有过的悲伤,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它。当时它已经不能走路,我只想着给它取暖,没想到的是,那片阳光几小时里都那么赤白着,硬生生晒死了它。 妈让我赶紧扔了。我不肯,双手轻轻捧着,像是怕吵醒了它。去屋后的一片空地挖了一个小坑,哭哭啼啼地把它埋了。这件事在我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有一年我们养大了三只鸡,一公两母。母鸡中有一只是残疾,可能是某次生病落下的。对它我们一直没抱什么希望,病恹恹的好像随时可能死掉。 公鸡长得威猛,亮彩的羽毛大红的冠,它是这两只母鸡的护卫,若是有其他人家的鸡欺负我们家母鸡,它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挺直着脖颈高昂着脑袋,翅尖划着地面,扇子一般发出瑟瑟声响,警告着来犯之敌。 大公鸡光荣牺牲于我爸三年后的一次回家探亲,妈说把它杀了吧,你爸好久没有回来了,得给他好好补补。我抬头翻眼瞪着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时候我有点恨爸,为什么他要回来,又为什么总要离开,离开的那么久又那么远。 另一只正常的母鸡捐躯给了我妈。离家不远的工厂忽然有人呼叫: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啊......。当时正值中午,妈回来着急慌忙地给我和弟做饭,炉子上的菜还没炒熟,就听到屋外救火的嘶喊。那时候的人还真是勇敢,家家户户都冲出了端盆提桶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厂子。 再看到我妈时,是被人架着回来的,腿上打着石膏。据来看望妈的领导说,妈为了救火,被一只滚动的油桶轧了腿,骨折了。后来有没有给妈奖励我不知道,我们家那只身体正常的母鸡,却让来照看我妈的外婆杀了,说是给我妈熬点鸡汤,骨头好长得快。等我长大一些,才明白一个道理,我的鸡对妈和外婆来说,养不大就当是一个玩意儿,养大了就是一碗菜或一锅汤。 剩下那只原本就残疾的母鸡,后来既残疾又孤独,黑糙糙的一团,身上的羽毛东少一块西缺一撮,丑陋而枯干。所到之处,总是遭到周围鸡群的驱赶,公鸡们更是飞扑过来啄它,本来就稀少的羽毛,被啄的四处飞散。没有了自家公鸡的保护,又失去了母鸡的陪伴,变得歪歪倒倒疯疯癫癫。 据说人会得一种叫摇头疯的病,我小时候真见到过。她是我们职工大院粮站的一名收款员。每每发病的时候,就会猛地摇晃一下脑袋,一只手鸡爪一样向内卷着,全身也立时跟着抽动一下,丝毫不受意识的控制。因而她的短发总会在摇头时乱蓬蓬地甩在脸上,为时几分钟十来分钟不等。 那只残疾的母鸡,基本就是这样的症状。发病时脖子费劲地拧向一边,企图纠正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生剧烈颤动,以至于站立不稳而跌跌撞撞,犯阴天的时候尤为严重。因一条腿无法长时间落地,导致它吃食也十分困难,半天啄不到一口,我们后来就叫它“歪脖儿”。 正是这只瘦弱残疾的母鸡,居然挣扎着活到了下蛋的“年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它居然能隔三差五地下一次双黄蛋。 歪脖儿后来成了我们家的宝贝,我和弟平素的营养基本都来源于它。闲下来我会到处找它,怕它被别的鸡群围攻,怕它被顽皮的小孩捉住,怕它歪到哪个水沟里扑腾不出来。 有时候歪脖儿好像知道我的担心,远远地看到我就会一路歪颠过来,然后在我身边安静觅食。妈和我都非常心疼它,虽然那时候鸡蛋于我们家十分珍贵,需要票券才能买得到,但有时候我们真的希望,它能歇歇别再生了,哪怕歇个十天半月的也好。 后来一连下了几天暴雨,明沟里的水已经齐平了马路,到处都是水汪汪的。雨停的时候歪脖儿溜出去觅食,从此再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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