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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我遥想着一棵树的成长

2022-01-04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我亲自栽种过一棵树,是棵桃树。我把吃过的流着蜜汁般的桃的核放进挖好的土坑中,等待它的生长。每天去看它成了习惯,我蹲在新土的旁边,很用心地培土浇灌,想像着它终有一天成为结着丰盈鲜桃的样子。我望着天,数算着过去的时日,忍不住地快乐。没等它长出叶……
  
  我亲自栽种过一棵树,是棵桃树。我把吃过的流着蜜汁般的桃的核放进挖好的土坑中,等待它的生长。每天去看它成了习惯,我蹲在新土的旁边,很用心地培土浇灌,想像着它终有一天成为结着丰盈鲜桃的样子。我望着天,数算着过去的时日,忍不住地快乐。

  没等它长出叶子,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可我的眼里还会呈现有一天它长成一棵真正桃树的样子。

  妈妈从城市来接我,她个子不高却长得很美,引得村里的人踩踏着鞋跟来看。我兴奋地和村里的小朋友挥手再见,并恳求姥姥记得给我的桃子浇水。我跟着没见过几次面的妈妈回到她的家。她的家并没有姥姥或舅舅或大姨带我去过的城市那样的繁华,过道都很逼仄。我被安置在二层楼的土墙里,一张床上睡着大姐还有小妹。阁楼的房间是木质的,地板也是,与邻家的墙也是木质的,邻家此伏彼起说话的声音很真切地传过来,我们只能把声音压低在被窝里,更不敢笑出声,只能感觉到鼓起的被子高频次的抖擞。更为遗憾的是,这里竟找不到可供种植的园地。

  好像懂事之后,我的眼泪多了起来,似乎总陷在一种苦难里,我知道我不是的,我只是想让我的心飞回老家那个不大的村落还有连接村落的我熟悉的土地上。我不止一次地梦到我在宽阔的土地上放飞的样子,旁边一起飞的还有能叫出名的小玩伴。梦一次,都会让我悲伤很久。第一次我发自内心的悲伤,是我失去姥爷,我和母亲回到故里奔丧,我看着疼爱我的老人闭着眼睛僵直在棺木里,先是放声大哭,继尔是默默流泪,总是止不住。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经历亲人的离开。安葬完的那个傍晚,我看到了曾经裁下的桃树,已长得有六岁小孩子的身高。正是深秋里最冷的时刻,夏天太阳残暴的光,照旧了它原本绿色的衣裳,它顶着存留不多却萎靡枯黄的外衣碎片,摇曳在萧瑟的风中,僵硬而孤寂地驻足在原地。无尽地悲伤再次尖刻地划过我的心。

  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到小时候寄居的村庄,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我所种植的桃花落尽后桃树本真的面貌。

  八年后,我在新工作的岗位上得到姥姥病逝的消息,是母亲托人捎来的,她在回归的火车上恰巧碰到与我相识的人,于是捎来了话。那一天,我几乎什么都没做,趴在桌子上,一边流泪,一边怀念着与姥姥在乡下共度的时间。我还想到了那棵有了年岁的桃树,我不知道它在经历了春天的娆绕和夏天的丰硕,是不是最终也无法逃离衰老和死亡的劫难。

  这两位至亲的离开,仿佛一下激活了被快乐暂时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泪泉,它常常在我不经意间,划破我的眼帘,奔涌而出。

  我的女儿刚背起书包,起步蹒跚在学堂的路上时,我的父亲被查出了体内存在殃及生命的病菌,他一直很健康,他的乐观也没能拯救他,他最终被可恶的病魔无情地拖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一年,我的快乐被取代,我的文字也是忧郁的,满了愁绪的泪,像是我的世界里因一个个亲人的不归而支离破碎。我常常想起他们生前同我在一起时的样子,宽厚,温婉,严厉,我的接受与排斥,顺从和拒绝。

  他们在我镜像里流连时,都分别让我记起那棵我亲手种植也是唯一种植过的桃树。我甚至能触摸到它发芽时米粒的叶子拱破树干的力量,在想像里让它完成绽放结果和收获的过程。我还能透过密集的叶子窥见枝桠间穿行的胳臂和手,那些手在采撷这些自然果实的时候,是不是牵动了内心对我的想念。

  一个春天,在一次与故乡亲人的对话中,我突然想起它,我问,它是不是正繁花似锦,是不是伸展了它更茁壮的体型?那边很快回答,其实它早已不在了,在老宅的重建中,它被迁徙致死。由一枚果核到一棵大树的生活结束了,它的生命里从此没有四季光耀的陪同了,它再也没有可能身着艳丽的衣裳供我们赏心悦目。它没有老去,却在人无法平息的欲望中,被安乐置死。那是我所亲手种植的呀,我甚至都没有品尝过初熟桃子的味道,它就连遗骸都不曾存留地离开我的视线了。此后的日子,它只能活在我的臆想中,在每一个春天走后,夏天莅临的时候。或者秋天,它的衣裳被裁成碎片,经风一吹,满天地飞,满地地落。我看着迷漓的天还有迷蒙地,手里却没有抓到一片。

  我年老的亲人里,母亲尚健在,五年前,她的腿突然失去了独自行走的能力,靠着一根拐杖,在六十平米的房间里来回丈量。尽管她的孩子们经常在她面前穿行忙碌,但她的寂寞都清晰地落在拐杖点击地面的回声里。从前自然卷曲的头发被涂抹了一层白霜,皮肤也像一张抽了真空的布。她的话少了,她的眼里常常充满令人怜悯的神色。我想起三十年多前她接我回来的那天,村里人看她时,她的眼里到处呈现出光芒和荣耀的神采。如今这些都已找不到了,她成了夕阳光照里,那个三条腿的生灵。靠着剪影,活在当年人们对美丽的追忆中。

  我的母亲终于长成一棵身边的老树了,年轮越来越宽,长度却也越来越短。不知道哪一天,她会静止在某一段的关节处,再也不能挺拔躯干,直立行走。

  我被这样的猜想笼罩着,长时间地窒息于此。

  所以当我再次看到她夸张的行走姿态时,我都想远远地伸出手,想抓住她,如同护着最后一棵衰老的树,不被风摇曳,不被风欺凌,哪怕生长的节奏很缓慢很缓慢,也别轻易的倒下。因为倒下,就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了。

                      
                   2012-11-6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2-11-6 16: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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