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有福

善 德 有 福
公爹年近八旬，早先在乡粮所上班，退休后主要是在乡下院子里种些蔬菜、栽几棵玉米，让儿孙们尝个新鲜、天然。近些年他腿脚走路开始吃力，婆婆又小脑萎缩，就把他们接到城里，有孩子们照顾饮食起居。 公爹说话语气缓慢、少言寡言。前段时间血压上升被送进医院，要了一个单间，老两口一块儿住进去。我正逢假期，白天在病房待得时间就多一些。每天输液前会搀他在医院的走廊里活动活动，他双手扶着墙侧的栏杆，一步一步由左挪到右，再慢慢由右挪到左，见我在旁边守着，就让我不必陪着他，先去照看痴呆的婆婆，他担心婆婆在病房外溜达迷了路。
公爹一上午要输五袋液，有时他会打起酣声，有时就说一些陈年旧事。公爹从小过继给少儿没女的四爷爷，家里穷没机会上学，主要是帮着干农活、喂猪侍狗，挑水攒粪，将来为四爷爷老两口养老送终。担水时因年龄小，就把扁担钩折起来，这样摇摇晃晃挑着水回到家还剩下半桶。后来四爷爷一位在供销社上班的朋友，叫公爹去给他们帮忙做饭，四爷爷同意了，因为这样不仅有收入可以贴补家用，还能省下家里的口粮。做饭菜的手艺好歹不说，能做熟就好，何况那时人们讲究的是填饱肚子，对味美色鲜没有要求，并且可以学中练习，做的遍数多了摸到规律，饭菜自然就好吃了。当时公社粮站属于供销部门管，他们在同一个大院里。闲暇时公爹会帮着粮站的人，用大铁筛子筛一些土粒多的屯底的粮食，每天忙完伙房里的活，他就蹲在地上，左手扶着筛沿，右手轻轻来回拢动，挑拣草屑、碎瓦片、小砖头沫，土坷垃被张开的手抚碎，透过筛眼落到地上。他干得仔细、挑得认真，虽不是分内事，却不辞辛苦地忙碌着。后来公社成立粮所，从供销部门分出去，单立一个部门，新任所长相中了公爹这个人，就把他带走了。告别厨房师傅的角色，公爹投入到收粮、护粮的工作中，并开始有意地主动学习文化，后来达到了可以读书看报的程度，因为工作积极表现突出，连任了几届粮所的所长。公爹认头干活，也带头干活，上心琢磨观察，练就了一套本领——用手抓出一把粮食，看一看、摩挲几下就能判断出等级优劣，与机器考量无差别；当年交公粮的农户不相信，非得再用机器定级，结果与公爹目测的几乎一样，那些打算投机取巧以次充好的农户，不再敢鱼目混珠。公爹年年被评为先进，有一年还代表全县粮食系统，去市里参加“五一”劳动节表彰大会，奖了一辆“金鹿”牌自行车，那个年代全村中没几辆自行车，全家人都很高兴，公爹也就更加任劳任怨地工作了。
公爹把养父母打发入土，又担当起赡养亲生母亲的责任，因为老实的叔公公做不了婶婆婆的主，所以老婆婆又与早就过继出去的大儿子生活在一起。那时丈夫的兄妹六个尚未成人，要吃要喝得多，能帮着家里干农活的少。丈夫的三个舅舅互相推让老母亲，谁也不愿意养老，公爹又把岳母接到家中，承担起了奉养的义务。东屋住着生身母亲，西屋住着老岳母，两位老人话不投机了还要闹点小别扭、堵点小气，像孩子一般。那时细粮是好东西，每次婆婆要做两种饭食，老人吃细米白面，大伙儿吃窝头咸菜。后来岳母去世也是公爹东拼西凑了三百元钱帮忙送的葬，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三百块人民币，就是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呀！好在丈夫兄妹六人还争气，升学的升学、参军的参军，日子也越来越好，并且儿女们个个孝顺守规矩。
痴呆的婆婆有时自言自语，有时大泪排行，有时见人就骂，有时刚换上的裤子接着就尿湿了……在病房里，给他们去楼下买来小米粥和包子，公爹哆嗦着手可以自己慢慢进餐，而婆婆则需要人端着、哄着吃，公爹一再问我：“给你娘洗干净手了吗？别管我，看着你娘吃！”公爹一辈子善待人，当初刚刚嫁到夫家，见公爹一脸严肃又沉默寡言，内心便怕了几分，但慢慢地就能体会到公爹对每个儿女的疼爱。过年过节，我们这几个做媳妇的在厨房忙活时，忘记提前倒水，渴了才想起来，公爹已经早为我们晾温备好；周末我们回家，他早早割下韭菜，择好、洗净，等我们包水饺蒸包子用；春节我们这里主要是吃白菜猪肉大葱的水饺，剁葱的活都是公爹干，因为葱会把人辣得泪流满面……
一次与丈夫闲谈：“都说善有善报，你看咱爹这辈子人这么好，怎么偏偏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呢？（丈夫弟兄四个，大哥几年前因病早逝）张家老二年薪超十万，顶我三四年的工资，自己的老娘却不养活，为什么还那么富有呢？”“现在是孬人的天下！”我没有接话茬，却仍持怀疑，难道真的就是苍天不公平？前邻老太太九十岁了四儿四女，拄着棍还可以走动，一个儿子家轮流十天，耳朵里灌满了儿子抢白的话，看尽了媳妇的大白眼珠。一次坐下与她说了会话，老人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但仍言语讲究，她说：“有时我就想拿一个小棉褥，带一瓶子药，去南坡喝下快快死，可孩子们那么好，我不能坏他们的声誉呀！"唉，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在为儿女着想！不知她的儿子儿媳体谅到老人的苦心了吗？四个早已出嫁的女儿也极少回娘家看望，老母亲没有固定的家，在哥哥弟弟家，带不少礼物来，却会热脸贴个冷屁股，也就随老娘自生自灭了。农村有句老话：“七老八十不住闺女家。”老人都九十岁了，更不能去女儿家了，这样洗不了澡、换不上衣服，身上怎么能没有怪味呢？听说今年“老人节”镇政府的领导送去了一袋面粉、一桶食用油和几百元钱，好在她的子女没有因为分摊不均而闹到大街上。
想想公爹与婆婆一生六个儿女，虽然失去一个儿子，但其余的孩子都还是不错的，每次过节或老人过生日，儿孙一大帮，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围着老人，他们也享受到了天伦之乐，这应该就是老人的福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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