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蝉翼的时光

薄如蝉翼的时光 　　这是你们都可能遇到的，你们每天都走过那条大街，进出过许多房间。有一些地方，就像故乡一样，它们在你的牙齿之间，咀嚼过，在你胃里无数次消化过。参与过你经历事件的人，早已不在现场。就像总是沿着离开家的那条路，你们走到不同的地方。

　　在回忆里，它们使你无力。远远地看着：在一个在模糊而废弃的旧时光房间里，你和糜烂的植物形体在一起；你和梦、红酒，以及一个女人的影像在一起；窗帘挂在挡着阳光的玻璃上，你们呼吸房间里的气息，以及消瘦在变远的图案与念想里……

　　正如你这样写下的记忆：“你让我看见的岁月，在一层层的台阶上，在怨怼的目光里，像那把放在抽洞里的小刀，锋刃的光日渐暗淡，你不再能看到。那个女子在光里，跳舞。她在音乐声里，消散。那些木板隔开的房间里，用音符留着的日子，被风吹散在异乡的街道上。”

　　那是否是一个人，看见的奢华世界，还是觉得回归了故乡？那是你们的流浪岁月。那张脸从一棵树后，探出一闪即逝的绝美来。一个男人在那里说，只有与那个女人跳舞，才能听见岁月。他通过一扇门，看见那来自于世界，滋生在体内的力量，现在何其微弱，那像暗淡下来的光，接近于无。

　　那最深的丧失是什么？一边在容留你身体存在的土地，一边是你心之所往的背荫。那些在土地和树木背后，丧失的笑容和波浪一样的白色光芒，变成了人心灵巨大的痛楚，它超越你的肉身而存在。

　　颠簸的身体，在游离了许多个城市之后，回到了家。你们像偶遇的人，在那里分开。在早晨，在一个无眠的夜晚，你把自己埋在没有声息的夜晚里，你亲近的人走了。你在那里看别人的故事。看着出入在电视屏幕里的人，它们兀自在那里唱自己的歌，在一条船的夹板上，分别。他们拥抱、哭泣。那条船，在你的深夜里，拉着巨大的响铃，开出了画面之外……

　　你在黑暗里，在绝望的气息里，开始复述画面里的故事。你藏在这个房间里，像一个诡异的人，如同电影里常见的一些情节。你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仿佛只有一个人的出现，才是这个世界的拯救。世界是短暂的，如同一个夜晚那么短暂。你坐在一张床上，等着黎明的光亮，那是美好的时刻，也是令人绝望的时刻。

　　这个凌乱的城市，在灯火之中，趋于安宁。像漫过的潮水，在夜晚将无数条街道空成一种死寂，让人无处告慰。“你来过这个城市的，你记得对它说过的话，现在都变成一种虚无。”最后几辆车从挂在钢铁的柱子上的街灯下，跑过去。你看到黑暗中的亮光，像河里的稻草一样。有一瞬间，这个城市就变成了汪洋大海。

　　一间又一间的房子，它们在这里守着孤独。孤独让它们独立的存在着，对现在的据守，对过去的清晰怀念，以及对于未来的一种坚持。“只是你永不再来，你已不在幻想里，只在停止于某处的记忆中。”

　　那片水，在潮涌之后，止于昨日。你逃出那片沼泽，像是逃出死亡。树叶中有腐烂的气息，而你绸缎一样的容颜和透明的手，已经在一副画中，被灰尘覆盖。任你怎么擦拭，都不是最初的样子。“孩子，我不想说，在微弱的气息里，我已无法制止，那风化，从时间里的侵袭，日益消磨着容颜和声音，在逐渐转淡……那个最后的时刻真的会来的，像生命逐渐走到它的尽头。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你已经无法倾听。”

　在消散中，唯一的倾听，是这个时候能做的。它像一滴水，渗入到泥土中，而至于踪迹皆无。那么，你记得旧时光，离开它们，而在一些时候，你知道那有多么不舍。一遍遍地在一张纸上画它们，有一会的恍然错觉，它们来了。其实，它们不过早已告别。有些事，只有告别之后，它才能活着。就像一定要埋葬在时间里，才能有机会看到它藏匿的完好。

　　你们就是这样走了的。“哥哥，那个挖坑栽树的小铲子，我丢了。”你在童年里这样说过。多年之后，你还能看见自己的悲戚，在风中撕裂着，那一小片蔚蓝空间的完整。而在时间这头，你丢了整个少年时代。你看着他在一口长满绿苔的老井边长大，从两棵巨大的老柳中间穿过，走到通往外部世界的那条小路上。

　现在，你用小铲子载过的树木，不知在哪个时间段里被砍伐倒，连一点丢失的细节都无从找到。现在，那颗心脏也变老了，老到一条河一样，寂静地像深秋旷远的田野。你忽然明白，你那么极力放下的，放下之后，又拼命想记起的，都是必然过程中出现的。但是，这两种状态都令你对时间充满了莫名的无奈。

　　活下来，是对过去的放弃。而拒绝放弃，就是一种死亡。这样一种对时间和事件的权衡，正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表现的哀伤。而你躲在回忆里，这样看着它们，或冷漠、或模糊，突出的每一个线条带着无名的血迹。

　　那些留下来的物象，以及用文字留存的气息和呼喊，那么诡异。但是，你站在它们的一侧，仍然看见令你惊异过的美丽。丝丝的气息，还从那微张着的唇间泛溢出，销魂的香气。你靠近着，并在吮吸它们。那是你在黯然之中，身心感受到的唯一存在。风带着那缕气息在你身边飘荡，你濒临死亡的知觉从中复苏过来。

　　那些带着笑容的气息，那些声音中，分散出来的一粒粒音符，如花粉酿制的药引，治愈着疼痛，它们漫溢出清亮的水，将心底埋藏的心事，一点点地舒展开，分明是眼前一叶叶卷曲的茶叶片，在水的润泽下，蓬松自然开来。依稀的笑容就在那些叶片里，欣欣然地朝着空间张开着。

　　若干年后，你死去。在别人的怀念里，你穿着这个世界最美丽的衣服，而他正在把你复原。你在那里站着，在人来人去的路口，在阳光下，你的影子消散在车窗外，在整个退后的巨大背景里……
　　　　　　　　　　　　　　　　　　　　　　　　　　　2013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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