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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位修鞋人的苦与乐

2022-01-04抒情散文漠北雪莲
1深冬的阳光,甘冽明净,奔涌而来的高原季风,染红了他的双颊。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居民小区的楼下,一位朴实憨厚的中年男子,坐在尺把宽的摊位前,胸前、包括大腿,被一块旧布罩得严严实实,双手抱着鞋子,认真地修理,在他的前面堆放着一双双破旧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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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的阳光,甘冽明净,奔涌而来的高原季风,染红了他的双颊。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居民小区的楼下,一位朴实憨厚的中年男子,坐在尺把宽的摊位前,胸前、包括大腿,被一块旧布罩得严严实实,双手抱着鞋子,认真地修理,在他的前面堆放着一双双破旧的大小鞋子,男式的,女式的,有皮鞋,有布鞋。

  修鞋机的前面,摆放着被剪得弯弯曲曲的旧轮胎,破篮球。一个敞开的大布包里,各种颜色的碎皮子和崭新的各式鞋掌应有尽有。修鞋用的刀子,剪子,锤子,大小钉子一应俱全。等着修鞋的顾客围坐在小凳子上,跟他拉着家常,讲着笑话趣闻。他不时地点点头,回应着顾客的问话。虽然寒气袭人,但他的头上还是浸着丝丝汗珠。那双粗糙的大手一刻也不消停,拿起剪子放下刀子。一个豁口在他的手里照样是缝纫,打磨,削剪,粘合,工序一样不差。好像他不是在修鞋,倒像是在精心雕刻一件艺术品。

  他和大多数进城的农民工一样,为了家,为了孩子们上学的费用,必须努力挣钱。偶尔,他的摊位也会空着,前来修鞋的顾客有点失望。那些闲来无事的老大妈们会凑在一起打听,这个友子有钱不挣,跑哪儿去了,不会离开这里吧?

  当看到被称为友子的修鞋匠重新坐在摊位上,快嘴多舌的女人们围坐在他的身边,递上要修的鞋子,拉开话匣子,问长问短。

  在临街不足40平米低矮的出租屋内,住着友子一家四口,隔三岔五或农闲时,友子的妈妈从乡下来城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朗朗笑声引得过路的人们驻足停留,回头张望;煎炸烹饪锅碗瓢盆的撞击,清香四溢的饭菜味从小屋飘出,让人羡慕家给予人的温馨和快乐。

  可是,在这个充满温馨的家中,深藏着友子童年生活的不幸,就是这位妈妈,曾给友子幼小的心灵,划上过一道深深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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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子六个月大的时候离开了亲娘的怀抱,一位霸气十足,贯会撒泼骂街的女人做了他的继母。离开亲妈后的友子,得了一场重重的大病,这场大病险些让他丧生。因为没有经验的乡村医生为了尽快能让友子退高烧,连续注射链霉素,痊愈后的友子,耳朵失去了正常的听力。

  失去了妈妈关怀的友子,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一天天长大。爷爷奶奶年纪虽然大了,但为了不让新来的媳妇厌恶,为了能让友子吃饱饭,他们包揽了拾粪、捡柴禾、伺候牲畜等的家务活。

  夏天的日子好过,有破旧的衣服遮住羞丑,残羹剩饭也能填饱肚子。难熬的是冬天,那白花花的毛絮,像铃铛一样挂在爷孙们的身上,屋子冷得像冰窖。耳聋眼花的奶奶,把能用的旧布破衣抖擞出来,横一块蓝布,竖一块白布,补丁摞补丁尽量包住破烂毛絮。左邻右舍实在看不下去,也常常在背地里塞给他们御寒的旧衣服。友子像一只可怜的羔羊,无援无助,在冰天雪地里担水、拾柴、喂猪、喂羊。一双小手肿得像发面馒头,那双大眼睛自始至终带着惊恐,带着忧郁。

  屋漏偏遭连阴雨。在友子四,五岁时,奶奶撇下了他和爷爷,离开了辛酸的人世。友子的继母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逼着他和六十多岁的爷爷另起炉灶,爷孙俩被安置在一间光线黯淡的小屋子里,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生活之路。其实那不叫生活,只能说是活命。为了活命,爷爷领着孙子在低矮的屋子里汗一把,泪一把地学习做饭。从和面,擀面到洗洗刷刷,两双笨拙的手,不是碰翻醋瓶子,就是打翻盐罐子。一老一小蹲在烟熏火燎的土灶边无奈地叹息、哀怨地低声叫骂。

  这样辛酸的局面究竟是谁造成的?事情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那时候的中国农村,对每个人的出生,阶级成分特别敏感。因为友子的妈妈是地主家庭的子女。她的美丽、善良、还有那双灵巧的手,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她看一眼天上的飞鸟,就能惟妙惟肖把它画在纸上,欣赏一遍地上盛开的鲜花,凭着记忆,就能把一朵一朵的花草绣在布上。一位贫农家相中了她,要她做儿媳妇。在当时,农村大多数女子无力抗争包办婚姻,况且她是地富家的子女,更没有自己选择婚姻的权利。在威逼胁迫下,万般无奈的友子妈妈嫁给了脾气暴躁,没有一点责任心的粗野男人。这种无爱的婚姻在农村也是很常见的,通常都是在吵闹中磨合着,忍受着,委屈求全地吞下苦涩的果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了孩子,也只好认命。

  友子的妈妈为了家人不受欺侮,为了家人的安宁,她抱着一线希望,踏进了婆家的大门。她天真地认为进了贫农家的门,自己理所当然地属于贫下中农子女,不再遭受白眼,不再低三下四。但在婆家人眼里,她是换了门庭,但仍然是地主崽子,除了改造还是改造。除此之外她多了一项任务,作为女人,她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暗淡无光的日月从心尖趟过,苦涩无味的花朵被蹂躏在脚下。友子的妈妈生活的天地,是从家里走到大田里,她只能在来回的路上瞅一眼外面的世界,她不能和别人说话,更不能无事走出庄门,外出担水或是给牲畜饮水,停留时间也不能过长,否则就要遭毒打。一次,她在担水的路上,趁歇息的功夫和本村的男人说了句笑话,不料,让友子的爷爷看到告诉了儿子。那个没有人性的男人,冲出庄门,手里握着一团绳子,将挑着水桶的友子妈妈推倒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阵乱抽。倒在地上的友子妈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只能左右躲闪落在身上那飞来舞去的麻绳。清凌凌的两桶水倒在地上,带着浑浊的泥浆,浸在友子妈血迹模糊的身子下面……

  友子的妈妈默默地忍受着难以忍受的悲伤和屈辱,期待着曙光的出现。但是,让她心痛的是,就在她有了身孕后,作为丈夫的男人仍旧折磨她,摧残她,她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于起不了床,即使这样,公公婆婆照样逼她干繁重的体力活。

  友子的妈妈死过几次,但都被救活了。在生下友子三个月后,她终于艰难地跨出了一步,带着满身的伤痕去公社办了离婚手续。

  孩子判给了婆家,可是孩子太小,友子的妈妈不忍心丢下孩子,她恳求公婆丈夫,让她再给孩子喂几个月奶。

  深秋的天空只剩下支离破碎的云朵,从扁都口刮出的风,吹散了这位年轻女子稀稀落落的头发。她,友子的妈妈只有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正值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可是她已经被伤痛刺得不成人样了。她抱着儿子,深情地瞭望着周围的原野,那一块块大田里,有她洒下的汗水,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有她的脚印。她如释负重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襁褓中的孩子,抬起沉重的脚步向娘家的方向走去。

  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由于地主成分带来的压力,娘家的亲人并不欢迎她。她最亲的亲人们看到她的到来,都一个个阴沉着脸,就连最亲的娘,也没有撩起衣襟看看女儿的新伤旧痕,还数落埋怨她“你离哪门子婚啊,再难你也要学会忍受,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你让我们咋活!”友子的妈像跌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她滴血的心,再次被利剑刺痛。

  友子的妈妈抱着儿子来娘家,本想找点心理上的安慰,可是娘家人的态度,让她彻底绝望了。

  孩子还没有到断奶的时候,友子的爷爷却带着一帮人,提着麻绳,气势汹汹来要友子,他们难听的叫骂声,使友子胆小的外婆浑身发抖,她二话没说把友子娘俩推在了来人的面前……

  友子的爷爷仗着自己是贫农成分,连吓带唬强行把友子抱走了。婆家人的蛮横无理,娘家人的胆小、自私、冷漠,使这个弱女子呼天不应,叫地无门。

  绝望莫过于心死,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幸福地死去。友子的妈妈凝视着宽阔的天空,辽阔的大地,哪儿是她的容身之地?为家辛苦了几十年的她,家中有那么多的门,可没有一扇门是能为她敞开,那暖暖的通铺热炕,竟没有她栖身之处。这位善良,刚毅的农家女无奈地离开了她的亲人们,离开了养育她的故土,在一个距家很远的土山包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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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那个依仗阶级成分吆三喝四的贫农老人,不管春夏秋冬,常年如日衣衫破烂,污垢漆身,无论阴晴雪雨天天牵着牲口,赶着猪羊,背上爬着没有亲娘的小友子,行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时不时还要受新来儿媳妇的责骂,甚至于大打出手。

  最可怜的是襁褓中的友子,在失去母爱后,在恶劣的生活环境中,在艰辛的生存状态下,他饥一顿,饱一顿,鼻一把,泪一脸的以艰难的步履踏在了坎坷的人生路上。

  友子跟在爷爷的身后,跌跌撞撞,一天天长大了。爷孙俩在烟熏火烤的炉灶边,熟一碗,生一锅地咬嚼着痛苦,幼小的友子过早地品尝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在人生的路上艰难地挣扎着。

  在众多亲友们的帮助支持下,友子读完了小学,又极其艰难地完成了初中学业。因相依为命的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也失去了劳动能力,更需要有人照顾,友子不得不辍学在家照顾爷爷。

  夜,在深秋就凝聚成了寒霜,那层层白霜将一路辛酸的往事覆盖。淡淡的月光照在清冷的土炕上,一床油腻的破被子盖在爷孙俩的腿上。爷爷明白自己见天的日子不会太多,他将友子拦在怀里“你这个孽障,今后可咋活啊!”他诅咒着他的亲儿子,友子的亲爹。

  在这座整洁的宅院里,坐北向南的三件大瓦房宽敞明亮,和东面那间土坯露在外面的阴暗小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宽敞的大房子里住着友子的爹、继母,还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三口活得滋滋润润,开开心心。友子的爹双脚踏进庄门就嚷嚷着驴饮水了没,鸡喂食了没,牛添草了没,骡子给料了没,他从不过问友子和爷爷的起居饮食。在村人们的调解下,友子和爷爷的承包地他种,秋后给些粮食,至于给多少,够吃不够吃,这都由友子的继母决定,她高兴了多给,不高兴了一边骂,一边给。在他们的眼中,友子和爷爷是他们的累赘和负担。

  爷爷有病没钱医治,就一直躺在炕上。这期间,15岁的友子下过矿井,做过临工,后来他学会了一门最卑微的手艺,修鞋。

  友子的舅舅支持了他一台修鞋机,友子开始了走村串户的修鞋生涯。他一根扁担压身,一头挑着修鞋机子,一头缀着一个特大的工具包,常年久日,风雨无阻。他用自己仅有的能力,挣来了微薄的收入,也为自己找回了做人的尊严。

  临近村子里的人们看到这位小修鞋匠都指指点点。当得知他有亲爹,但不和他生活在一起,而生病的爷爷躺在炕上,却是他这位孙子来照顾,人们对他有了更多的同情和关照。送水的大妈,送饼子的婶子,有的老奶奶还为他端来热腾腾的饭菜。更让他感激的是,这些朴实善良的人们遇到雨雪天气时,还要留他住宿。

  有一年的寒冬腊月,友子去了一个离家较远的偏僻山村,因村子离镇子较远,又是山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难得有修鞋匠进村。友子是他们村第一个去修鞋的,人们像赶集一样,抱着一家大小的鞋子,堆在他的面前。天快黑了,又飘起了雪花,看着面前堆放着的鞋子,友子犯难了,他拗不过大家的劝说,破例留了一宿。

  就这一宿,给友子留下了一生的遗憾,永远的悔恨。他的爷爷就在这天夜里去世了。

  友子的遭遇传遍了临近的村子,人们都在谴责他的亲爹,痛斥那个没有一点人性的继母。埋葬了爷爷,友子挑着他的修鞋机,无牵无挂地去遥远的新疆谋生,他不愿再让舅舅、姨姨们为他操心,他不愿给更多关爱他的人们增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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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人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不论遭受什么样的磨难,都会坚持。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从苦痛中一路走来的友子,明白了人世间无法理清的情感纠葛。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一点亲妈去世的原因,他心里埋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一定要找到妈妈的坟茔,把遗骨迁回到他自己的地头上,这样妈妈离家近了,他离妈妈更近了。

  在新疆打工的日子里,他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助。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寒冬,他扒在装煤的火车上藏在煤堆里逃票,被车站警察挡在哈密火车站,他的全身已冻麻木。当警察厉声盘问他时,他的嘴巴僵硬,已经说不出话。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后,车站工作人员送了他一床棉被,为他买了去乌鲁木齐的车票。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友子在新疆找到了人生的新起点,他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开始了新的生活。几年下来他攒了一笔钱,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友子有了安定的住所,有了新的期望。但是他的心里有更加不舍的牵挂。

  在一个绿荫如意的夏天,友子携着清秀的媳妇,抱着可爱的孩子,回老家探望他的亲人。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离家之前身体健壮的爹爹,由于意外的事故不幸身亡;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带着媳妇、孩子外出打工;继母早就跟自己的亲儿子断绝了来往,孤苦伶仃地守着老宅院。

  这是上苍对一个恶人的惩罚!也是恶人应得的报应!但友子却不记恨继母,他说他心里装不下那么多恨。

  处在深深自责中的友子,眼里含满了泪水。他跪在荒草丛深的坟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恨自已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后悔来得太迟了。他怀念爷爷,珍惜和爷爷度过的那段难忘的岁月;忘不了幽魂仍然漂泊在外的妈妈;他更思念爹爹。这个给过他生命的人,是他,把自己带来这个世界,让他懂得了许多;他同情继母的不幸,感激继母为他和弟弟守住了频临倒塌的家园。   友子的心里装满了遗憾,他加倍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爱,他更想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挑起了这个残破的家庭的重担。在艰辛的生活面前,寻找着通向幸福生活的快乐驿站;在小小的修鞋机上弹奏着他人生的苦乐年华。

   [ 本帖最后由 漠北雪莲 于 2012-3-13 10: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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