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书里的影子

你在那个灰尘漂浮的世界里游荡的太久，走的太远，回首已看不清脚下的路。 如果没有这场雨，或许你还会被喧嚣卷进搅拌机里，混合着沙土，水泥，被一车车送到15层也许是18层的楼里，上了墙或者做了地面的一道光影，随即就散得没了踪迹。

这场秋雨将近中午才落下雨脚，细丝柔长，洗净了镜片上的朦垢，你才发觉，你的身子是虚无的，你原本只是书里的一个影子。
　　
书就在你办公室的桌子上，厚厚的，粉色的外衣，洁白的肌肤。你熟悉她的呼吸、疼痛、欢愉甚至情欲。她有的，你也有，只是她从没有提到过你，她倾诉的只是她的记忆她的怀想。你的存在，她全然不知，是因了她看不到你，而你已经在她走过的巷道，屋舍，树下，山脚，河边留下了你的气息，或许她就根本没有在乎你。而她的一切，你不仅全然知，而且也是你的经历

她的欢愉也便是你的。那些年皖河岸边村庄的田野里开满了黄灿灿的油菜花。孩子们便在花地里嬉戏欢笑着疯跑。她的腿脚真好，跑在最前头，全然不顾跌倒的你满脸埋进香飘飘的花粉里。那年油菜籽收的可多，岸边的油坊便整日的飘香，母亲喜盈盈的笑脸逗得她心里痒痒的只想尝尝菜籽油的味，于是毛手毛脚打翻了金贵的油壶，成了她一生的内疚，却没有看见你躲在她身后调皮地笑。桃花汛来的时候，孩子们的欢闹又遍洒在了春水漶漫的泥塘，脚丫子踩进泥巴里噗哧噗哧的，小鱼，小虾，泥鳅都乖乖的成了俘虏，她不会知道，在她有滋有味品着鲜汤时，你也嗅到了甘美而满口生津。转眼天热了，刮起了麦黄风，村子土地上的麦子使劲的成熟，抢着去磨坊和挂面坊激情的歌唱。而此时最开心的是你听着她吸溜着面条的声音，圆润的喷喷香。吃饱了，不想家，你跟着她满世界的转悠，看看棉花开了，听听弹花匠的戏拉开了腔；转眼再瞅，雪花也都开了，雪落进皖河里不见了的魔术也开场了，再细细地凝望，漫天大雪飘白了故人沉寂的坟茔，方知，这个时代是美丽与洁净的，虽不富有，却甜香温馨。

她长大了，她的激情和幻想，你也一样有过。她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一台机器上一个零件，你也是。她幻想她可以高贵的活着，拥有别人仰慕的地位，你曾经也如此梦想过。但是在一次次与死神微笑的擦肩而过，目睹了一个个生命经过淬炼之后的光彩，她感觉到了生命真实存在的意义，你也同样感悟到了时空魔幻的虚无和岁月沉淀的厚重。她无需为了票子，房子，车子而压抑自己，无需为了荣誉，名利而让自己的心遭受蚕食。她只需活得刚刚好：因为她拥有着空气，阳光和水。她也拥有过了激情岁月中的那份青春的狂喜，那份圣洁的酮体，那份平静释放的爱情，那份酣畅淋漓劳作之后的轻松。她拥有了一个普通人应该拥有的一切，结实的体魄，健康的心态，踏实的自我和自由的天空。你也同样拥有了这一切。

她有过的悲酸你也有过。活到了四十岁，悲酸愈发的浓重。你何尝不是这样？她活过了她长辈的年龄，全然不知道此后该怎样个活法？她的长辈已经早早地离世，无法告知她哪一年的秋天眼睛会花，哪一年的冬天腿会疼得走不动，让她可以早一点预备着花镜和拐杖。她的长辈已经早早的离世，无法给她这个晚辈一个赡养他们的机会，无法给她这个晚辈一个养老送终的机会。 她的悲酸也是你的。四十岁以后的日子，她只能摸索的独自自己去体验那份衰老，犹如她自己曾经体验的长大和发育一样。 她的悲酸依旧还是你的。无人知晓她那早逝长辈的名字 ，却是她用整个人生怀念他们的筹码。她的长辈把她的乳名连同她那份年轻的模样都带走了，只留下她孤独地面对自己衰老的容颜。她常常在月圆时节怀想同他们一起把酒言欢，感受他们的气息，甚至她还会有笑声，但是一切声音都被阻隔了。盛好他们爱吃的饭菜，碗筷却已经递不到他们的手上了，唯有梦醒时满面泪流。

她将来的苍凉也将会是你的。 苍凉，是叶落归根的注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也无数次问过这样的问题。她用手抚摸着时间的褶皱，放飞思绪的野马，从荷马不经意吟诵史诗的海边出发，飞跃密林烟瘴的天涯，马踏古老楼兰的丝绸之路，穿越人性深雨的荒蛮。她在时间的隧道里发现了人的渺小与虚无。在曾经沧海的行路中辨清了自己是生命的“过客”而非“游客”。经过了沧桑之后，时间有了心的驿站，这驿站是苍凉的化身。她 清澄，透彻，深邃，犹如故乡雨后的凝望。是人之向往的宁静致远的境界，是大自然，是心灵风雨疆场激烈鏖战相持之后，油然而悟的内涵。她的苍凉，像斑驳着风雨往事的古城墙，在这样的秋雨里深美而绝美。这也便是你的苍凉。如雨后的故乡，彩虹 飞渡群山，粉墙黛瓦，奇山妙水，竹林农舍，洗涤的纤毫毕现，就连那一曲曲山歌也格外的清丽，高亢。这又将是怎样的苍凉呢？是她的归宿，或者也是你的归宿么？

当然，你是她的影子，你走不出她的呼吸、疼痛、欢愉甚至情欲。合上书你还在书里徘徊。窗外依旧下着秋雨，淅淅沥沥。

---------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3-9-13 13: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