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校
2022-01-04叙事散文高骏森
1996年6月,我小学毕业。在半个月的焦躁不安与等待期盼中,终于盼来了镇中心中学下发下来的录取通知书。阳历九月一日,正是全国中、小学生开学报到的日子,同时,也是家乡收割稻子的农忙时期。外公丢掉地里的农活儿,用扁担帮我挑着箱子和一些必备的生活……
1996年6月,我小学毕业。在半个月的焦躁不安与等待期盼中,终于盼来了镇中心中学下发下来的录取通知书。
阳历九月一日,正是全国中、小学生开学报到的日子,同时,也是家乡收割稻子的农忙时期。外公丢掉地里的农活儿,用扁担帮我挑着箱子和一些必备的生活、学习用品,陪着我用双脚,走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去学校报到。
看着身边个个都骑着自行车、或者家长用摩托车、拖拉机拖着和我一样去学校报到的学生时,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任我左说右说,外公就是不让我接过他肩上沉重的担子,换着来挑。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气喘吁吁,我的心,更如刀绞般疼痛。
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因为和邻居发生了一点儿小误会,打伤了人和公安的警犬,被法院判妨碍公务罪有期徒刑四年。为了生活的继续,母亲在父亲走后的当天晚上,把我同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妹妹交给了外公外婆,孤身一人南下广州闯荡。那年,她已35岁。
外公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对我和妹妹都疼爱有加。但是,他有一个很不好的性格,就是任何事情都不让我们伸手去做,更不允许我们用手去摸。就跟骑自行车一样,明知道我会,家里也有一台旧自行车,但就是不允许我骑,理由是不安全。
中学在镇中心一处僻静地,取名为旧县中学。因为所在的镇叫旧县镇。整个镇就两所中学,我所在的这所中学是中心中学,也是重点中学。所以,镇政府就直接以镇名,来给这所中学命了名。
抵达学校时,临近中午。整座校园都是人,来自全镇的十四所小学新生,还有初二、初三的学生,以及家长、老师,合起来一千多人,比我在村里的小学足足多了四五倍。
看见这样壮大的场面,我在心中打了一个寒惊。暗暗想,小学里,一个班上才30多个人,我排名在10名内,两个班加起来不到80人。这样来看,我顶多也只能算是个中等生。现在进了中学,面对的是三百到四百人,我会被排行在哪个等次中呢?
公告栏处挤满了人,公告栏上贴了好几张红色的纸,上面全是用毛笔挨挨挤挤写满了初一新生被分配到的班次和学生姓名。
我挤进人群中,一张一张的细看,不到两分钟,就在标有一(4)班红纸的中间,找到了我的名字。同时,在同一张红纸上,还看见了和我来自同一所小学,甚至是同一个班级的其他同学姓名。
挤出人群,在教学楼二楼找到了自己的教室。班主任姓徐,是一名师范学院毕业没几年,被分配到这所中学教书仅一年的年轻男老师。
报了名去往宿舍,让我彻底傻了眼,那叫什么学生宿舍呀。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饭堂,只有窗没有门,而且窗还是不能关的。三个年级所有的住宿男生,都集中住在这个大饭堂里,一床分为上下铺,一铺睡两个人。和我合伙的是来自同一小学且分在同一个班级的,叫黄双喜。个子不高,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但是人很机灵,也很有文艺表演天赋,尤其是快板玩的不错。在学校文艺大赛中,曾获得过快板表演大赛全年级第二名,为班级争了不少荣誉。
正式入学后,一个班级,除了来自同一所小学的几名同学外,其余的全部都不认识。因为年纪小,县城也还不像大城市那样开放,所以,我们做事说话都很谨慎、保守。无论是同桌、还是交谈,除了只跟自己熟悉的人在一起外,其余的,谁也不理谁。而且,同桌也只跟同性别的同学一起坐,异性只敢想而不敢行。
直到年轻的班主任徐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一张名单,一个一个的点我们的名字编排座位时,我们才开始像小学一样,听从口令,服从地男女搭配。
座位安排好后,接下来,徐老师就要求我们每一个人站起来自我介绍。介绍的主要内容有这么几点:姓名、年龄、来自哪所小学。之后的一个星期内,每门学科的老师上第一堂课前,都会让我们先自我介绍一遍,自我介绍的大致内容都和班主任要求的基本一致。
因为我的眼睛近视,小学升初中的成绩也还比较理想,在跟班主任解释清楚后,他把我编排在前面坐。幸运的是,跟我同桌的,是一名腼腆的女生,和我来自同一小学同一班级,小学三年级时,我们也同桌过半年。
初中的主修课比小学多了四门,除了语文、数学、政治(小学叫思想品德)外,另外还增加了英语、历史、地理、生物。
看着课桌上摆放的这些书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清晰地记得,第一堂课依然跟小学一样,是语文。教语文的是一名看起来约30来岁的女老师。小学里,我的语文成绩比较好,经常在课堂举手踊跃发言。进了中学,语文老师讲的第一堂课,风格完全变了,我听的十分吃力。尽管也举手发言,但是几次都回答错误。渐渐地,之前的那份自信,慢慢弱了下来。碰上感觉能回答的,举手也变的瞻前顾后起来了。
在初一,给我最大进步的,就是数学。小学时,无论数学老师怎么讲解,我的成绩就是起不来,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丝毫进步。每次考试,都给总分和名次拖后腿,这使我感到自卑。进了中学,教我数学的,正是教我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语文的翟书杰老师的夫人徐铮锦老师。
徐老师跟我是邻村人,家就住在我读小学的下面。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她也在这所小学教六年级毕业班的数学,代教我们的音乐。所以,记忆中,我对徐老师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而且,我的小姨也告诉过我,说徐老师讲课相当通俗易懂,如果听她的课若有哪个学生还不懂的话,那么,这个学生要就是智商本身就先天性的低下,要就,是一个傻子。
徐老师上课从不讲普通话,听说她不会说普通话。一口标准地道的家乡方言,讲起课来,真的非常精彩。形象、生动、通俗、易懂。在我平时看来非常复杂的例题,一到她口中,以及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的过程,如同黑暗中突然推开一扇窗子,光明呈现在眼前,让人无比愉悦。
徐老师身形高大,是个非常严厉的人,我们整个年级共六个班,徐老师带三班和四班的数学,一个学期下来评估,就数学这一门学科,我们这两个班排名都是正数第一。
一般的数学老师,无论是批改作业还是批改试卷,往往都是只看最后的结果,只要最后的结果对了,中间的过程不管你怎么写,都不重要。而徐老师不同,她不要你最后的结果,只要中间的每一步过程。过程对了,就是结果不对,她也给你满分。如果你的结果是对的,但中间的过程是错的,或者干脆没有写,她都不会给你分,并且还要把你狠狠的批评一顿,让你回去补过程。补完过程后,还要你在她的面前用流利的语言口述一遍,这个过程是怎么来的,直到你叙述的完全合理后,她才相信这道题你完全弄懂了,不再找你“麻烦”。尤其是考试时的填空题,其余四个班的学生,他们的数学老师只要求填写结果就可以了,而我们这两个班,却要求填写过程,答案写不写无所谓。
我就是在徐老师这种“无情”严厉逼迫下,代数逐渐提升起来的。可惜她只教了我们一年,初二和初三,她都不愿意跟班走,继续留下来教初一。初二、初三的数学老师讲课方式又和小学的一样,且还增加了一门几何课。这畸形怪状的图形,因为来所以去的,我实在是没有这个天赋去弄懂它们。除了代数勉强可以外,几何简直不行。就这样,我的数学又呈直线下滑了。
尤其是到了初三,在我们那一届,初中升高中,之前的历史、地理、生物、政治,以及音乐、美术、体育等学科的分数,都统统取消不考了,只留下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和化学五科,而且这五科中有三科都是理科,彻底拉远了我的中考总分。
在中学,要说最让我得意与风光的,是英语。出生在我们那个年代的农村学生,不像现在的学生,一上学就有英语和电脑课了。我们是进了初中后,才像幼儿园的小朋友读汉语拼音一样来学习26个英文字母。小学毕业后的暑假期间,我的小姨给我补习过一段时间的英语,那时她还是一名中专生,但她在初中时英语学的很不错,算得上是尖子生。在教我的时候,她的讲解,也如教我们数学的徐老师一样,通俗易懂,尤其是从她嘴中读出来那优美的外国语调,深深吸引着我。于是,我对英语开始有了浓厚的兴趣。在小姨一个多月的补习中,我流利地学会了26个英文字母,48个音标和开音节、闭音节,以及简单的英语对话。
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讲,这七门课,最难学的,当属英语了。因为它是外国人的语言,对于一个已经说惯了中国话,且已是13、14岁的少年来说,重新来学习一门外语,可想是有多么的难。
我正是在这种绝大多数同学的认为中,脱颖而出的。
半个学期过了一半,学校为了检查我们在校学习的成绩到底如何,进了一次其中综合测试,测试的学科就是这七门,考试用了两天。
考试结束后,大家都在关注自己的分数,以及名次。中学的名次不像小学那样,除了按班排名外,还要全年级综合起来排。
七门学科的试卷先后发了下来,我的语文竟然比数学考的还要差,历史、政治也都只及了个格,倒是英语,100分的总分,我考了94分。本来完全是可以考满分的,失误的六分,有两分是我一开始就做对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又改了,这一改,就改错了。还有两分是个填空题,因为空格在试卷的边沿,我没认真看试卷,给忽略掉了,最后两分也是一个填空题,我知道该怎么填,但就是记不起来单词怎么拼写了,就给扣分了。而我的生物和地理,两科分数加起来,还没有英语一门的高。加上语文、数学也考的不好,大大下滑了我的总分和名次。
当各科的分数逐渐下来后,各个班级的前几名尖子生都在相互询问着每个人的总分或者是单科分。最让几名尖子生关注的,就是看谁的英语分最高。如果知道谁的英语分是全年级第一了,那么全年级总分第一,就归那个人莫属了。因为一个学生连外国语都考的那么好,就更不用说其他从小学就开始就在学的学科了。
当他们知道一(4)班的冯刚(冯刚是我之前的学名)英语考了94分,比第二名整整多了12分时,整个年级六个班的学生都沸腾了,包括各科老师,也在关注这件事。冯刚是谁?都很有兴致地想认识一下这个人。
于是,我就这样,一个默默无闻从不爱说话的瘦小男孩,被众多人一瞬间全认识了。
遗憾并可悲的是,因为我其他六科都考的不怎么好,尤其是地理跟生物,合起来才90分,班上58名同学,我排名第12,全校360多人,排在第65位。名次表一出来,大家都直摇头。一个关注特别猛烈,都以为会拿全年级第一的学生,不仅没有夺得冠军,连全年级10名都没进,排在第65位,彻底让人无语。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最终是被人关注了,哪怕短暂。我在乎的是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初中三年,在所有学科中,我的成绩都起起伏伏,尤其是初三,因为家庭因素的严重影响与打击,连我偏科的语文都经常不及格。只有英语这门科,一直保持着平衡。虽然和刚开始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它是我所有学科中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一门学科。
教我初二、初三英语的杨先告老师,一直都很器重我。当我进了初三,成绩完全下滑后,他多次找我到外面或是他的办公室谈话、沟通、安慰,甚至是严厉的批评,都不见我有任何丝毫的改变,这让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与痛苦中。特比是初三中考结束后,我的英语成绩考的还是比较理想的,但有很多同学都没考及格。没及格的考生,学校要求补考,否则就毕不了业,发不了毕业证。补考一科要交10元的补考费,若考不及格就又要重考。很多同学都知道我的英语很好,怕自己这次考不及格又要交钱补考,就跟我商讨,给点好处我,让我去代他考。出自同学最后的别情,也看在那份好处上,我答应了一个同学。
负责监考英语的不是别人,正是教我的杨先告老师。当发现我坐在考场里时,他的表情是既惊诧又绝望,来到我的座位前问了一句,你也没及格?我诺诺微微含糊其辞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我猜,他是没有听懂的。因为我说的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分明看出了他无比痛苦的表情。杨老师一句话都没有说,发完试卷后,就回到了讲台,直到考试铃声响起,交完卷走出了考场,我就再也没有见到杨老师,更不用说听见他的声音了。
几年后,当我妹妹进了中学,教她英语的又是杨老师。当他得知冯刚就是她哥哥后,他无不感叹地跟我妹妹说起了当年我在学校的事情,以及经常拿我的学习成绩来教育我妹妹。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了下来,叫我妹妹转告给我,说有时间给他打个电话。
得知妹妹告诉我这些后,我的心中无比惭愧与内疚,感觉非常的对不起杨老师,他当年对我的一片希望寄托与最后的无限失望,影子清晰地映在眼前。可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当年在那种绝境中生活,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一点儿,杨老师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当妹妹把杨老师的电话给我后,有过好几次冲动的念头,准备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他。但每次电话都只拨了一半,我就再也没有勇气拨下去了。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过的很不好,一个人在外颠沛流浪,居无定所。事业没事业,爱情没爱情,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现状,我更不想编造一个随意的谎言来善意的欺骗他,我怕在电话中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他继续为我担心、失望。
只有一次,在一个晴朗的晚上,我没事坐在房间整理一些书籍时,翻出了一个电话本,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露出的那一页,正好是杨老师家里的座机电话。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我的大脑中像放电影似的,杨老师那慈祥而又威严的面庞,以及他那无论是标准的美化式英文、还是中文,都透露出低沉、稳重、磁性的雄浑声音,让我一下子沉浸其中,往事暮暮回首。很久,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鼓足勇气,拿起手机照着电话本上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通后接听的,并不是杨老师本人,而是他的夫人,我们聊了约十来分钟,大概知道了杨老师的一些近况,知道他还在旧县中学教英语。他的夫人在最后即将电话挂掉的那一刻,把杨老师的手机号码给了我。挂掉电话后,我顺着他的夫人报给我的那个手机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倒是通了,可接听电话的人并不是杨老师。说我打错了。仔细核对了几遍号码后,确认我抄写的没有错,拨的号也没有错后。我认定,可能是杨老师夫人在报数时,其中不知道是哪一位我写错了。本想再一次打电话到他家去询问的,转念又一想,我有什么理由再去问呢?想到这里,便放弃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到杨老师。
初二,是我学生生涯中最辉煌的一年,因为找到了学习的方法与技巧,四次大型考试,我在班上都排名前五位,全年级排名三十以内,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自信。教我初二的语文老师是一名年轻貌美刚毕业的大学生,学英语的,因为学校差语文老师,她就接手任教语文了。语文老师很欣赏我写的作文,经常把我的作文当范文拿在两个班级上阅读,这使我很自豪。还将我的一首十六行现代诗歌做了小小改动后,发表在校刊上。在一次全校中学生文明道德科普讲堂后,我写了一篇习作,尽然被班主任推荐到学校语文教研组,被贴在全校学习园地公开表彰。这些,都给了我现在仍坚持不懈写作,是有着直接影响的。
中学生,是身体成长成熟处于一个翻天覆地变化阶段,人们所说的豆蔻年华,花季雨季年龄,指的就是中学生。生理的变化给每个人的今后人生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在校,虽然我的学习成绩很不错,但是,因为我的家庭背景与别人有着很大不同,这使我在学校里一点儿都不活跃,整天沉默寡言,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和我来自同一所小学的同学,个个都知道我的家境,那时候大家的心理都还不成熟,又都处在身体第二性征的变化阶段,他们在各自的班上宣传我的身世,耻笑我、侮辱我、打击我,闹的我思想十分消极、绝望。每次的三好学生、优秀标兵,经过综合性的评估,都有我的名字,甚至很多次都是已经定下来了的,但等到颁奖时,直到大会主持人把名单念完,都不见有我的名字。这些,我都知道,是班主任最后给刷下来的,原因是我的家庭背景不好。更让我倍受打击的是,每次轮到我打扫卫生,无论是宿舍还是清洁区,不管我怎么打扫,学生会的干部都会给我不及格,班主任也为难我,让我一直扫下去,经常占用上课的时间让我去打扫卫生,打扫完后回到教室门口,老师又不让进,此时的自尊心是受到了无以伦比的侮辱。直到学生会的主席换成是我们班长时,我才有幸逃过这一劫。直到此时,我边回忆边写下这些文字,心中都浸含着苦涩的泪水。
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加上家境本身就贫穷,外公思想的封建古怪,家人都不支持我初中毕业后再继续升高中了,同学的侮辱、老师的另眼相看,初三那年,我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与打击,好几次都在绝望中打算轻生。
初中三年,我都是在学校里面住读。前面讲过,学生的男宿舍是一个大饭堂,条件简陋,卫生十分差,尤其是到了冬天,因为窗户关不了,刺骨的寒风吹进来,冻的我们半夜三更醒来,蜷缩成一团。伙食都是自己在家带的米和饭盒,饭盒上写着四个阿拉伯数字,前面两个是班次,后面两个是我们每个学生的编号。米是吃多少,自己就放多少,洗好后在饭盒里装上适量的水,放到食堂管理员指定的木箱子里面,由饭堂师傅拖进去蒸。等着开饭的时候,全部学生在食堂大门口按班次排队,由每个班每天轮流值日的两名学生负责从食堂把所有同学的饭盒抬出来,按饭盒上的编号对号入座地发放到每个人的手上。拿到饭盒的同学,就进入食堂排上长长的队伍,由食堂师傅给你打一勺菜,端到教室、或者是宿舍,或是在一个什么地方站着或是蹲着,吃起来。
学校要求我们每位学生在开学报到交杂费时,顺便还要一次性交150元的伙食费。说心里话,2000年前在旧县中学毕业的初中生,学校伙食差的简直无法形容。虽然是每天三餐,但米是自己从家带的,学校食堂的菜每餐只有一个混合菜,就是猪肉和其他素菜混合在一起。因为吃饭的学生接近一千人,所以,三年下来,我在食堂里从来没有吃到过用锅炒的菜,全是用水煮的。特大特大的一个锅,每个学生走到饭堂师傅那里去后,从一个小窗口里伸进自己的饭盒,师傅就给你随便舀一勺菜,然后你就端着离开。菜基本上是以豆芽、土豆、包菜为主,早上就是米粉或红薯粉。因为人多,食堂的师傅少,做出来的菜简直难以下咽,特别是豆芽,烂融融的堆在一起,被我们美其名曰“稻草”。直到我毕业后好几年,一见到煮熟的豆芽就反胃。
因为生活太差,几乎所有的学生在每个星期日下午返校时,他们的父母都会做一些好吃的菜,冷却后装在一个玻璃罐头瓶或是塑料袋里,带到学校里凑合着吃上一个星期,等下个星期回来后再带。而我,家里的长辈只有外公跟外婆,外婆的身体很不好,外公的思想跟我又全部是背道而驰。尽管外婆每次都给我做一些菜让我带到学校里面去吃,但我看见她那慈祥的面庞和体弱的身躯,实在不忍心让她去为我做一些事情,我用一种善意的谎言告诉她,学校的生活还是不错的,不用带,我吃的习惯,带过去后,也是被其他同学抢着吃掉了。外婆很显然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但她为了维护孙儿的自尊,躲在一旁偷偷抹泪。
初中三年,我每个月只有三块钱的零花钱,如果周日下午返校和周五从学校回家,坐公汽的话,就要去掉两元钱,仅剩下一元了。三元钱本身就很少,如果再减去坐车的两元,我手中基本上就没有钱用了,连最基本的日常生活用品都买不了,外公又坚决反对我踩自行车上学,这样,三年来,我只能背着学习资料和一袋米,用双脚走近三个小时的路往返学校和家。本身就瘦弱的我,加上营养不良,导致我的身体一直贫血、虚弱多年。十六岁初中毕业后,因为思想受到极大打击,正处于身体发育高峰期的我,出现了严重的滑精,留下了成人后的一些病症。
初三重新分配了班级,我被分配到了三(5)班。这个班刚分下来后,引起了全年级其他五个班各科老师与同学的争议,说成绩好的尖子生全部分配在这个班,太不公平。强烈要求重新调配。教务处也曾动摇过,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我是九九年毕的业。跟我同一届毕业的宜昌市初中生,对部分学生来说,是幸运的,但对另一部分学生来说,则是不幸的。因为和往届的毕业生对比,初二的史地生会考分数给取消了,初三除语数英、物理、化学外,其余的学科也全部取消,不计入中考总分。语数英也不再分为A、B卷,三科的各科总分为150,物理90,化学60。总分600分。
进入初三学习不到一个月,班主任就让我们每位同学回家跟家长商量,是打算选择毕业考试,还是选择升学考试。因为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只要初中毕业拿到毕业证了,就是不再继续升学,家长也不会再承担法律责任了。当我把这个消息带回家告诉外公后,外公的反应令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我的外公。他说:“毕业后什么也不用去读了,小学就差点毕不了业的你,能把初中读完,已经是奇迹了,还想升高中,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家境只有这个样,你也看得到,毕个业算了,不要有太多的奢求去想着升学。”外公的这一席话,说的我的心从头凉到脚。之后打了一个电话给远在广州的母亲,她虽然没有像外公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但言里之意,我还是听出来了,是不让我继续升学。
失落、悲观、绝望,一瞬间全部积压在我的头上,顿时感觉两眼火冒金睛、天昏地暗。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某个墙角里独自低语:完了,完了,完了,我彻底完了。
在初三的整个学习中,七门功课,除英语外,我几乎每门功课都有不及格。尤其是三门理科,记忆中,感觉每次的模拟考试,都从没有及过格,尽管我也调整过心态,像南唐李后主李煜一样,在最后的关头奋力反抗,但最终是临时抱佛脚,无济于事。教我初三的语文老师,至今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从我上小学开始一直到初二,每位教我语文的老师都很喜欢我,尤其是喜欢我写的作文,但在初三,出现了反常,语文老师一儿都不喜欢我,无论是我的课堂作业,还是写的作文,他从来都不给批阅,把我的名字也划分在差等生里面。至今我都在自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初中的最后关键一年,我的语文成绩就这样,一落千丈,经常出现不及格现象。
改革了中考制度,像我这样对文科偏向很大的学生,无疑不是好事,加上家人对我的精神负担,让我倍受煎熬。每次回家,外公都反反复复强调,叫我千万别填写什么升学考试表格,否则到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母亲也多次给我写信,说等毕业了,就把我接到广州,找一份差事做。听到这样的话语,看到这样的文字,我像在十八层地狱里面炼狱般痛苦,但又无可奈何。
最终,毕业考试同升学考试合并在了一起。中考时间定在6月9日至11日三天时间。在最后的冲刺阶段,班主任告诉我们,就是不准备参加升学的同学,中考的各科成绩也要及格,否则一样毕不了业,要交钱补考,直到及格为止,方可能拿毕业证。
听班主任这样说,我更是心急如焚,照现在每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来看,我是完全毕不了业的,尽管我也在全力以赴地努力,但不见一点效果。此时的我,真的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出现在我眼前的,如同世界末日。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毕业后的命运,我已基本上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既来之,则安之。悲观、叹息、绝望,都失去了任何意义。剩下的,就是接受事实,坦然面对。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一番,我便给自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不管毕业后我的去路在哪里,趁现在还在学校,还没有毕业,就要抓住这短短的有限时间,让心态先调整好,然后再用心去学习,力争在中考中考出一个好的成绩。如果成绩出来了,考的很满意,家人又于心不忍,不让我停学,想办法继续让我去读高中,岂不是枯木逢春?就是真的是升学没希望了,我也要一定让各科都考及格,千万不能让家人再为我出钱补考来拿毕业证。否则,我就真的对不起家人,更对不起自己这十年(小学我留了一级)来的寒窗苦读。
心态决定成败。当我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好心态后,静下心来认真的复习各门功课,成绩真的有了好转。中考结束,成绩出来后,我的五科成绩尽破天荒地都考的不错,英语仍然排五科的首位,这使我长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毕业后,并没有如我所愿,家人让我继续升学。在家帮了一个秋天的秋割后,翌年过完春节,我便随着南下打工的浩荡队伍,左手提着一袋衣服,右手提着我心爱的书籍,含泪别了故乡、别了外公外婆、别了我的同学和心爱的校园,开始了另一种不知未来命运的漫漫人生路……
前年年底,回家过完春节后,因为有事要去镇派出所办理。办完后发现时间还很早,突然想去自己的母校看一看,走一走。
于是,便去了。
走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上,我思绪感慨万千,想起了许多当年的滴滴往事。到达校园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写有“远安县旧县中学”几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前的教学大楼,校训依然是那八个字:活泼、乐学、健康、敬业。
跟门卫讲明来意后,他很热情的让我进去了。
学校还未开学,校园安静的很。因为是早春,草木都还处于枯萎状态,没什么生机。有许多物景都还和我读书的时候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变化的,是增建了好几栋楼房。沿着整所校园慢慢走了一圈,太多熟悉的景物,让我禁不住触景生情,潸然泪下。因为学校还未开学,教学楼一楼处上往二楼到四楼两边的闸门,都是锁着的,上不去。一楼靠左的第一间教室,就是我读初三的教室,上面的匾牌已经将初三(5)班换成了音乐室。
我静静立在窗户边,把目光扫进教室,停留在当年我坐的位置。耳畔响起了语文老师给我们朗诵毛泽东主席的《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抑扬顿挫的声音。还有英语杨先告老师对我们说过的话:“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希望20年后的今天,我们在座的全体师生,能一个不少地回来,各自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让我像今天一样,再次给大家上一堂英语课。”
走到政教处门口,遇见了当年教我地理的王文杰老师和教我物理的望宏老师夫妇。王老师对我印象不怎么深刻,望老师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双方都显得非常激动。寒暄几句后,望老师因有事要马上离开,留下他的夫人王文杰老师陪我聊了一阵,了解到了一些我毕业后学校发生的一系列变化,以及曾经教过我的那些老师现在的情况。
临别时,我掏出手机,央求王老师陪我来到教学楼的草坪前,拍了一张合影。
王老师一直把我从校园内送出校园外,陪着走到公路边,送我上车。看着车启动后,才向我微笑挥手说再见。
站在车上,我在向王老师挥手的那一瞬间,双眼突然像夏天的暴雨,倾盆而下……
2012年10月草于广州市白云区鹅掌坦 [ 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12-10-16 21: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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