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钥匙
1
　　别人租用了我家车库。归还时少了两把钥匙。老婆说先这么着吧，反正车库里面也不放什么东西。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就算里面没什么，哪怕是日后多出些什么，心里也是别扭。――把锁芯换掉。
　　换锁的师傅说：你这原来的锁芯质量太次，我给你换上的这种，要好的多了。嗯，不过，你的这个锁还是不行。要不要我给你换把更结实的锁？
　　我笑笑说：还是算了。锁换的太好，就显得门又太次了。门换成再好了，显得房又太次了……
　　没等我继续说下去，那师傅也呵呵笑：也是也是。那边小区就有一个。那锁太好了。小偷橇啊撬啊，就是弄不开。气得极了，等那家主人来，拿刀在他背后一捅，“什么狗屁锁？这么难撬，你去给我打开……”
　　我就说：这贼一点也不专业。这还叫偷？不成明抢了？没什么技术含量吧，还没什么职业道德。
　　换锁师傅就也呵呵笑：是吧。锁妨君子。（作者在这里插一句：真正君子还需要妨吗？那些人是要非礼勿听勿视的。而不懂职业道德的偷儿又妨的住吗？上面已经论述。真正需要妨的是“梁上君子”――既从梁上过，又属君子流。）
　　完活，点钱。叮当一通，换锁师傅把自己的家什都扔到一个摩托三轮上。说实话，就他这一车的家活，整个小城市怕是没什么锁难能打开。
2
　　古来兵家险关被称之为“锁钥之地”。而我们发现一个问题极有趣：大凡被认为不可逾越的险关重地，往往都是因为被突破了才著之史书的。
　　解释有两种：一种是，天下根本就没有不可破解的锁。另一种，锁本来就是用来破解的。
　　正如一些谜题。设题远不如解题的轰动更大些。这可能与人的某种秉性有关系。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秉性”呢？这是个问题，相信，读者也会更热衷于问题的答案。
3
　　小时候告别眼羡别的小朋友有许多钥匙。用钥匙链挂腰间，垂于屁股上部，明晃晃，亮闪闪，像驴驹儿似的尥了撅子一跑，哗愣哗愣的响。（“人配衣裳马配鞍，狗带铃铛跑的欢”，跟这句有没有什么关系呢？您说。）
　　我那时就总没有这么多的钥匙：串了一个指甲刀了，又拴了一个掏耳挖，又绑了什么东西，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些别人扔掉的废旧钥匙，灰不溜秋，擦抹掉上面污渍，也串到钥匙环上，挂到腰里。掖在衣服下面，也鼓鼓囊囊一大包啊，但也还是觉得不对劲，不威风。差哪里了？不知道。总说来，那时候就觉得自己挺不威风的，还挺丧气。――我做了大人啦，也会可怜做小孩儿时的我呢。那么小的心灵很容易受伤害哦。嗯，很受伤的。
4
　　大了呢？钥匙多的让人烦。
　　洗裤子时，就发现右胯间的那个裤袢子磨细了，还惨露着毛茬儿。看上面就触目惊心：那里就是我挂钥匙的地方啊，那些钥匙就在这根被磨细的袢子上命悬一线。钥匙丢了是什么效果？这还用我说吗？丢了其他的一样东西，也只是丢了那样东西。而一把钥匙丢了呢？就可以是一抽屉的东西，一柜子一箱子的东西，一屋子房子的东西，或者一个……一个最怕丢的一个世界里的东西。因为，我们正是因为它怕丢，所以把它们锁起来。而把这把钥匙丢了，锁已经废了。那些最可珍藏的东西又有什么私秘可言呢？
　　而何况你丢的不是一个钥匙，而是一串。丢过钥匙的人们或者有同感：我们不是把钥匙丢了，而是把魂儿丢了。
5
　　正如小孩有小孩的伤感，大人也会有大人的感伤。
　　在我长大的时候，我又突然的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他们说：拿的钥匙越多，能管的事儿越少。――这让我很难过。因为，这些年过来，不知不觉中，自己腰间的份量越加沉重起来，刚刚那种“负担”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咀嚼，我又被无情的告知，原来自己本是无足重轻的那一类。做为一个大人，不得不挂着一大砣沉重而无用的钥匙，这与小时候挂着一小砣轻飘而无用的钥匙。是多么大的一个幽默啊。
　　就在五分钟前，我去外屋的墙壁上把我随身携带的那一砣拿来，一一说明。让您老评评理，我们一起分析下，看哪个钥匙可以解得开，又放得下。
　　最大的这个，黑把铜条的。是我家里防盗门上的钥匙。没有它，我进不去家门。丢了它，别人可以随便进。
　　略小号，白铜圆条的是楼下车库门上的钥匙。也就是文章开头所说，刚换下来的那个新锁芯的钥匙。车库里有四轮车一辆，两轮车两辆。箱啊柜的不说，新买一个打气筒，丢了会很心疼。（注，车库钥匙实际上是两把。一把开前门，一把开后门。两个门自有两个门的方便，但，是门就有锁，有锁就有钥匙。）
　　单位宿舍大门钥匙一把，没有它我得跳墙进去。宿舍门钥匙一把，没有它我会把锁撬了，当然还要换新锁，新锁就要另加三把新钥匙。
　　办公室门钥匙一把，办公桌钥匙一把。自行车钥匙一把，挖耳勺一个。
　　以上这些都是精简又压缩后的阵容了。因为这些钥匙，每一天第一把我都要用，并且还不只是用一次。丢了哪一把都有着“丢魂儿”的效果。它们也真的不能放，不能丢。
　　这一串里最不长用的一把，圆柄，四棱，较短，又长了些乌锈的钥匙。那是老家的钥匙。那个老了的村庄里，有个老了的房子。里面住着老爹老娘。……好了好了，矫情的不要，反正这一把也还是随身带了。
　　以上也绝不是我的所有的钥匙。比如就在我刚才取钥匙的墙上，那里有几个挂钩儿。上面就还有两串。一串是我老婆的，她那一串比我的还要更大一些，呵呵。另一串是我儿子的，只有两个。用红绸带拴住，挂在脖子里，垂在肚皮上。那是他回家开门，自己偷吃饼干用的。我称之为“开心钥匙”。
　　再有，墙上有个绿袋子，里面散放着一些钥匙的备份。如若哪一把丢掉了，它们就要转正，或者照章复制。隔断墙上有个大塑料盒子，里面是五六串大白钥匙，那些是室内门上的。平日里倒不用，只要想用时倒没有。只有先把它们封存在这里了。电视橱下面小桶里还有一些“老钥匙”，一时都想不起来是哪门哪锁的了。但又不敢轻易丢掉。这东西的作用往往是这样的：在时觉得碍事儿，不在了才发现它却有用。――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老钥匙又往往关系着些陈年琐事。比如我的那辆老摩托车，当年新买来的时候，晚上睡觉直想抱在被窝里。现在它已经年老体衰，以废铁价卖给别人了。无意间就留下两个摩托钥匙，看到它们就似打开一箱子生锈的往事。让我吹嘘半晌，又恍惚半晌……
　　我办公桌外面的抽屉里几乎是单用来放钥匙的。好几串，各有用处。抽屉一般不锁，各色用人，从旁边过，拉开抽屉各取所需要，用完后放回。我原来也骄傲过啊：看看看，钥匙，我管的。但自从听了“钥匙多，管事少”的说法后，就觉得气馁。但，又心内暗喜，看我们单位地小领导，钥匙比我多的多的多了。他那时钥匙已经不是串，而是成把，一把几十个。十几把挂墙上成一排，扔地上堆一堆。多乎哉？
6
　　我们单位王领导有一经典语录：出门四件事，手机，钥匙，水杯，我。少一样不能出门。
　　这个说法的演绎版本是：王领导出得门来，例行盘点：手机，水杯，钥匙。都在。怎么算来算去少一样？那一样是什么呢？原地转过十几圈儿，总也想不得差了什么。后来猛然领悟。原来找不到“我”了。
　　这是一种高贵的忘我境界。我们应当承认吧。
7
　　钥匙串是一个发明，也是一种文明。正如庄子所说，人们怕贼偷东西，就把富贵的东西放到箱子里。可遇到大的偷儿。连箱子一起搬走了。单个的钥匙丢只一把，串成了串，一丢就是一串。
　　有人说发明一种锁，可以用指纹打开，也说有一种可用人眼打开的锁。语音锁也有。那样的话，就能解决钥匙，钥匙串的烦忧。
　　但，我不认为这是什么终极的解决办法。所以矛盾相生。有得锁，就有得解。解铃何需系铃人？到那那时候，我们或许反倒最怀念用钥匙开锁的时代了。
　　夜不闭户，当然就不需要什么锁啊钥匙的。大同世界啊！我们永远的理想，几乎是能解开所有问题的万能钥匙了。
8
　　世上最难开解的锁，或许就是心锁。不知有无心匙。
9
　　最后一节。也许少儿不宜，可以删掉的。
　　世间万物，阴阳二字。女人如锁，男人如匙。
　　据张爱玲说：通往女人心的是她的……（可以去读原文的“色戒”，改编后的电影里，没这句，却严格遵守了原作的精神。）
　　按说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们的传统，很长旧习惯里，一把钥匙几把锁。当然也要看钥匙的质量能为。现如今情况就复杂了：也有一把钥匙几把锁的，也有几把钥匙一把锁的。也有自家锁不开开别人，回头却不知自家又有别人开的。
　　怪钥匙的是锁，埋怨锁的自然是钥匙：怎一个热闹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