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养过两条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44 编辑 <br /><br />　我家养过的两条狗
　　因为我的出生，它来到我家。
　　它是一条长有奶牛花的公狗。听妈妈讲，我出生后，爸爸从村里一户人家把它要来。每天给我换尿布，妈妈就唤它过来把尿布舔净，这样洗起来就容易多了。
　　当时我家和邻居分住着三间草房，在村里后街靠西的位置，院里有果树，妈妈和邻居在同一个厨房做饭，灶上的滚滚热气顺着大敞的房门倾泻而出……我会爬了，穿着开裆裤在高粱杆儿皮编的炕席上蹭来蹭去，屁股儿上经常扎刺儿。晚上，妈妈干完一天活儿，就让我趴在她的腿上给我挑刺儿，狗在一旁静静地趴着。
　　几年之后，弟弟、妹妹相继出生。狗舔着尿布，喝着刷锅水，吃着残汤剩饭充饥。它是我们的好玩伴，伴我蹒跚走路到奔跑如飞。
　　家门口有个垒墙剩下的黄土堆。狗在奔跑出击之前，爱在上面磨爪子，它在土堆的凹陷处盘着睡觉，耳朵在风中动来动去。我则坐在土堆上拿着一把水果刀削萝卜吃。此时爸爸开门叫我回家吃饭，我抬腿要跨过狗的时候，狗也听到远处的动静，突然跃起来，我收腿不及，被它绊个跟头，摔倒的时候感觉脸上一凉，水果刀扎到脸上，耳边传来狗打架的撕咬声，我哭着还能分辨出我家狗的嗓门。
　　我长到十二岁了，我家从后街搬到生产队的西院，和邻居一起住着连挤的四间草房，各走各的门，生活上便宜多了。可我家的狗越来越老了，像个老人一样喜安静，我们已经渐渐长大。我们一天天地出去疯跑，它趴在墙角，对眼前奔跑的小鸡似乎视而不见。
　　它已经不再盘着睡觉，它明显变懒了，侧着身子躺在厨房靠墙的地方，它好像生病了，四肢明显地消瘦，肚子显得高，能看出明显的肋骨，窗户影儿在它的身上画了格子。妈妈给它的碗里添了食就去干活了，我们在它身边蹲一会儿，摸它也没什么反应看，就跑出去玩了……我无知也无畏，一点不明白，它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我不知道狗啥时候断气了，它的食一点没动，嘴边还有沫子。
　　我哭没哭倒是忘记了，当年只有新年才能吃到肉，看着死去的狗家里人都舍不得吃。黑白花毛色的狗很少，我现在回忆它的一生，五味杂陈。它来我家的理由，它粗糙地活着，它死到临头的孤独和沉默，以我近中年的心境体会，竟然有兔死狐悲之感，在我的童年里，一条狗就已经教给我如何活着，以及活着的真相了，可我现在才体会到。
　　大约隔了一年，我家又养了一条狗。我们手拿着饽饽逗它，我们教会它作揖、握手。它的鼻子湿湿地、小心翼翼地嗅着我的手，伸出舌头舔，我抚摸它的头，它则陶醉地仰起头，闭着眼睛在我的身上蹭来蹭去。它越来越融入我们的生活了。
　　我家要搬到头屯了，帮忙的人把家具、衣服、农具、鸡鸭等都装上了车，我们也在车上坐着，只有它在地上跑着，帮忙的人谁也不能靠近，最后还是爸爸给它戴上脖圈儿，弄上了车。
　　晚上停电的时候，我们躺在炕上和奶奶猜谜语，狗趴在头顶的地上，若是此时点起蜡烛，狗的眼睛尤其明亮，像绿宝石一样发光。
　　厨房里的鱼肉，它抬起爪子直着身子就能吃到，但它从不偷吃。有次，我们从宴席上给它拎回折箩（放在一起的剩菜），放在几只塑料袋里。弟弟把塑料袋敞开口放在地上，唤它过来吃，可它却迎着诱惑不低头。按着头都不行。后来弟弟把袋里的肉拿出几块放在地上，它吃了，又拿出几块放地上，它又吃了，然后把塑料袋推到它跟前，它才放心地把头伸进去，旁若无人歘歘地大吃起来。这是一只懂事、忠诚的狗。
　　它和别的狗打群架总是受伤而回，最厉害的一次是后腿的皮毛被撕开两厘米长的口子，露出红红的肉……有一段时间，它总是侧着躺，伤腿在上。伤好之后，接着出击，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是一只不屈不挠的狗。
　　一个夏日的午后，雨下得很大，狗从外面冲进屋，毛都湿了。外面电闪雷鸣，狗也焦躁不安，在地下转来转去，突然就窜上了炕，偎在我们身边瑟瑟发抖，见到它的可怜相，倒不忍赶它下地。原来，也有怕打雷的狗啊！
　　村里散养的狗已经丢几只了。被人偷去吃肉或者卖给城里的餐馆也未可知。它这么温良，我们担心它莫名的失踪，就拿一条铁链把它拴在院子里的狗窝旁。它看见我们依然要扑上来，它一次次跳起，一次次地被铁链拽着摔着跟头，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又着急又伤心。我们何尝不是呢？我们进屋，它不能跟在身后，我们出院子，它不能送出门，它拖着铁链围着拴它的铁棍转圈子，边绝望地叫边朝外挣。
　　三天对于狗来说是漫长的，我们的挣扎也是。这种情景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了。我们把它身上的铁链去掉了，死生有命，对于一条狗也是适用的吧？当重获自由的刹那，它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顺着门外的路就跑没影了儿。
　　之后有大半年的时间，它是自由自在的。终于在一个晚上，狗没再回来，我们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第二天我们找遍村里所有的街道，“白儿白儿”唤它。以往，它会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钻出来，摇着尾巴跑到我们跟前。可是，这次任我们喊哑嗓子，它始终不出现。
　　将军不见白头，美人不迟暮，它没有终老于家，它在回忆里永远年轻。因为怀念，一些细节告诉我它永远都在。春天铲地间隙，我在地头树荫下闭着眼睛要睡着了，它过来舔我的脸。我上高中时候，妈妈推着自行车送我到车站，它和我并排而行。我在车站遇见同学，妈妈骑着自行车朝回走，狗跟在车后面跑，身影渐成一个黑点儿。
　　之后三十年，家里再没有养过狗。想起它我的眼睛还是那么热！春天，它在花树下用爪子刨土；夏天，它抓过老鼠撵过鸡仔；秋天，它奔跑时皮毛沾上了苍耳；冬天，它睡在厨房抱柴火的大筐里。
　　它是一只中等体型的黄狗，它有着黑黑的嘴。

照片将近30年了，不用看人，看狗。这是我家的第二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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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11 09:06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