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为什么不生气

　　中午一边做饭，一边听一档广播节目。
　　里面说，西方人与我们国人有许多不同。见面不好问，“吃饭了没”，“干嘛去”；不能问工资，不能打听别人衣服价格。这些原来知道一点。里面又说，在我们国内，帮老年人提东西过马路，叫做助人为乐学雷锋，在外国叫做歧视老年人。国外如果有人落水，你去施救，可能会落了埋怨：你有专业抢救的知识吗？如若救人不成，自己受伤，会不会反咎于落水人？
　　后面这两条说法，不知有多大可信度。但，显然外国人和我们中国人想法诸多不一样。
　　原来我一直就住在国内某省某市某个乡镇的某个大院里。院子是足够大，住得人却没几人。这里原来是学生宿舍，后来学生公寓建成，他们就都搬回校内，分几层摞起来。这个大院里，只剩下我一个，另外还几个伙房的工友，偶尔落脚。这样时间大约有三几年了吧，也已经习惯了单门独院自成一家的感觉。而又要拆迁了，我也被迁到往北100多米，高度三丈来高的老师楼上住下。当然也是国内，同属于某省某市某个乡镇。
　　一开始不适应啊。比如中午要做饭啦，大家都在楼道里排摆阵势。见面也都是类似几句：今儿吃什么饭啊？哦？豆角啊……豆角这可贵。洋白菜啊，嗯，这便宜。又是面条？有鸡蛋没有？还买了两片肉？嗯，肉不少。……嗯，缺什么，去我那里拿啊！
　　多么亲热呢？跟一家人一样。怪不得老婆教导我说：你这才是过上了正常的人类生活。
　　可还是诸多别扭。贵了怎样？是不是有奢侈意思？买菜便宜了怎样？是不是显得穷酸抠门？做饭太唬弄了，这人，干什么都不讲究。做饭太精细了，这家伙就知道吃！还有，你在那里，刚摆上锅灶，有一两人过来监督了。观众好像也不仅限于了解你的食材，也要照看你的手艺。也还要指点、评论。但或者还要检察一下你的锅的质量，碗筷的卫生，或者还关心你买的食用油是不是达到标准呢？是不是就有点别扭？有些拘谨？有些像洗澡。大澡堂子，个人搓个人的泥，也没什么。他不搓自己的，给你来个围观，还时不时要的给些意见，有的什么意见也没有，看完后，默默转身就走，你又什么感受？
　　更要命的呢。我发现自己也很快的传染了这毛病。不远处，邻家在做饭了，我也按捺不住的想过去看两眼。不喜欢如何，却又忍不住如何，这分明就是精神分裂似的的痛苦哦。
　　睡眠不好。我看过一个很让人有些得意的说法：弄文字的人失眠，几乎无一幸免。我可以以文人自居，又沾沾自喜。但睡不着觉，的确不好受，让人踌躇，为之辗转。听楼道里还在那里切切嚓嚓，还又同仇敌忾咬牙切齿，又开怀大笑，皆大欢喜。你关了门，躺床上，沉沉昏昏中，也跟了此起彼伏，身心疲惫又欲罢不能。
　　分层群居的人们许多事情都是大一统的。由于是在声气方面。一家吵架，整个楼道都能听见。几人在楼道里说话，各家都不得不接受。这种声效特色又极为神奇。那声音就在楼道里，又因为四壁回折、混和，又透过墙壁，也穿了门缝、窗隙，在你个人空间里徘徊，最后拥到床边，灌入你的耳朵。你就听啊，不得不听啊。听，那分别是谁在说，谁在笑。哪个男声如洪钟大口，哪个女子如窃窃私语。能辨得出语气，能想象得出说话人的表情。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到底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的呢？午休时间，别人休息时间。要不，你就早说一会，你们说完了，我再睡。要么，你们就晚会最说，我也能睡一会。怎么偏偏要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开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结束？还有完没完？还说，还说……
　　然后，我内心里，老婆也板了脸冒了上来。我闭眼睛内自省。就看到她在我的胸腔里，冷冷的，又语重心长的在教导我：你，要有涵养。我学会过集体生活。不要只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不说话，也深呼吸。也自我教育，也给外面的说话人找到些理由：人家也许就是有要紧事，就是要说。人家也肯定不是故意要吵你。人家平日里也多可爱。那天，不是给了你几根小芹菜吗？你不也去人家屋子里要过热水吗？大家都是笑呵呵的同事啊，谁用不谁呢？再说了，楼道你们家的？就你自己在睡觉？人家都不出来提意见，偏偏就你有毛病？你谁啊你！你不过是没涵养罢了。这就是集体生活哟……
　　是谁？反正是名人说过的名言呢：不能改变环境，就改变自己。
　　我开了手机，侧躲着，看会书。
　　龙应台。恍惚间，我就莫名的以为是龙永图。又百度下。台湾的，父亲姓龙，母亲姓应，她还是位女作家。也去过不少个“外国”。偏偏就看到她的一篇：中国人为什么不生气！
　　而后，我就越读就觉得应该生气了。是吧，她书里说，这中国人这点……看到有人被撞了，大家都不管。看到大庭广众下有人行凶，大家也只当没看见。有人乱扔垃圾啊，乱插队啦，该睡觉时不睡觉，在楼道里吵嚷啦（到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她书里究竟说了什么，但还是觉得看得明白了。）她后面还要气愤愤的说，这就是中国人（台湾人当然是中国人）啊！最是可恨了，最是无耻之处了。又说什么道德啦，法律啦。她说的这些事儿，不远不近，就还在我旁边的楼道里现场直播。我就侧躺不下，我就翻身而起，套了条大裤衩，赤了上身，我就冲出门去。然后，我就……就在门一边站着。用我没戴眼镜的裸眼，直瞪瞪的向着那几个说话人的方向。
　　然后，其中一个正在靠我这里一点的位置，她在打水。也用了很和气的声音：吵到你了？
　　我也没有陪下脸色，因为我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也就随着葫芦说句：没事没事儿。
　　于是，我就回屋了。
　　再过一会，楼道里也安静了。天知道，我是抱着感恩的心来回忆这一段事情的。当然也有对自己“没什么涵养”表示歉疚。
　　歉疚归歉疚。她们又要在那个时间讨论什么话题了。这次，并没有在楼道里，而在我在隔壁的屋子里。电视声音很大，要盖得过电视声音，人声音量更要加倍调大。还是声音高高低低，还是激昂又婉转，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又什么也听不明白。
　　于是，我又想起自己老婆的话，还有已经做了别人老婆的龙应台作家的书。我又翻身而起，去那话家门口，不戴眼镜，怒目呆立。而后，声音也就转而消亡，而后，我还是心怀感激，也能够半睡半醒昏沉了一会。
　　写这些，我们还是说两句话：中国人也不应当生气。生气是拿别的错误惩罚自己。第二句，我这人从来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老婆说什么也不定可听：集体群居，各人各样。怎么就不能算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