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运动史

　　我的运动史
　　一
　　看到这个题目，我想有的人会笑掉大牙的，说不定还会边摇头边撇撇嘴不屑地反问，就你，还有运动史？确实，我怎么看也不会是个运动员，平日走路就像饭没吃饱似的，就连说话大嗓门的时候也少见，精神发蔫的时候多，这样的一个人想写运动史不是逗人好笑是什么。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是夏日的傍晚，和儿子刚从贺龙广场里的羽毛球场出来，走在喧闹的荆江大堤上，脸上的红光还未褪尽，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汗还没干透，仰着头问孩子，等你放假了我们再来打？他不置可否，而我还沉浸在挥拍跳跃中。许久许久没这样酣畅淋漓地流汗了，本意是陪一整天没出门的孩子，没想到尽兴的是我，而不是他。
　　儿子好静，从小到大玩过的运动项目只有三种：游泳、乒乓球、羽毛球，比我这当妈的都少。我若把儿时玩过的带运动性质的全算上，还得掰手指慢慢算来。
　　二
　　学生时代我们玩得最开心的学校应属容城中学。现在的学校越来越现代化，教学楼、图书馆、食堂、体育场一应俱全，而那时的容城中学走进去给人萧瑟感，甚至有些破败。教室和办公室都是平房，红砖黑瓦，室内简单地刷了石灰，一不小心靠上，弄得衣服白糊糊一片。外墙连石灰也没涂抹，红色的砖块裸露着，一道道水泥在砖块间挤压出来，粗砺而坚硬。每排教室之间是整得夯实平坦的土地。校园内的小路全是砖渣铺就的，路两旁挺立着细小的树，东角是片很大的草地，野草经常长得没膝，这就是我们的体育场。
　　记得有天早上我看错了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校。冬天的凌晨，还未破晓，来到学校时只是门卫里一根芝麻电线上挂着一团昏黄的光亮。我在凌厉的寒风中瑟缩着身子站在教室外胆怯等待着同学老师。空旷的校园除了几排像鬼魅和我一样抖着身体的树，再看不到它物，四方空洞洞无限延伸，黑暗如个深不见底的洞将我旋入。曾让我害怕的简陋的容城中学却是留给我最多的快乐的地方。
　　最记得教室的后面的一方荷花池，一到夏天莲叶铺满了池面，朵朵莲花高低错落。秋季可以看到有人卷起裤腿赤脚站在淤泥里挖莲藕。我们最爱站在水中的石阶上踏水，边踏边唱“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或是摘一片荷叶，摇动着看水珠如水银般在上面滚动。
　　教室的侧前方的体育场，我们在上面跳过舞，摘过学校旁边菜地的豌豆叶子做毽子踢，也在上面像杂技演员一样迂腰筋，专业术语叫下腰。我们一个连着一个迂下去，手脚相连，像一座座小拱桥连缀在一起。杂技玩得最好的是茹，她会倒立。在教室前的走廊上，她如俯冲的小鸟，双手向地面一撑，一百八十度翻转，头朝下，双脚蹬在墙壁上，不到一秒人就倒了个个。这令我暗暗佩服不已，幻想着自己也能如此。
　　课间或放学后的活动大多是跳橡皮筋。人员分成两组，从一级跳起。一级时皮筋套在脚踝上，然后一级一级往上升，从膝盖到腰部，最后跳到皮筋升至耳旁。想想那时的弹跳力还是不错的，那么高的皮筋都可以跳过去。跳到天黑，跳到该回家吃饭的时候才收了皮筋离开学校。还有一种游戏也应属于运动的一种，我们叫它拉拉。随意在地上划条线，一方大步跳过线，单脚站立住，另一方站在线内伸长手臂将线外的同学拉动就算赢，反之对方羸。如橡皮筋一样，从一步跳起，然后升级成两步三步。现在想想就如体育项目的立定跳远，没有体育器材的我们会发明多种游乐的方式，乐此不疲。
　　相比这些游戏，打乒乓球算是比较正规的体育运动，也算奢侈的运动了。它需要球台，需要球拍，而那时能拥有一副乒乓球拍是挺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教室的左侧是几座水泥砌就的乒乓球台，台面也不光滑，麻麻点点地布满小洞。若恰巧球落在小洞上便弹跳不起来，直接贴着台面滚落下来，对这样的球，你只有傻呆呆地看它滚落，无回天之术。还有一种情况是，球落在小洞边缘上会突然改变行走的轨迹，对手被突然改变的线路弄得措手不及，快速从球台的一侧跑到另一侧，手臂伸得老长，救起的机率也不是很大。
　　红就是个乒乓球爱好者。她发球很有意思，为了麻痹对手，不停地用球去撞击球拍，球就是不发出去，手臂像拉面似的虚张声势，等到对手等得不耐烦，大意了，她就快速发过去。发球时她还喜欢鞠着背，提起右脚，有点像金鸡独立，气势上就压倒了对手。想想她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们，不觉就笑了。也是因为打乒乓球，让我记住了我初中的生物老师，她让我经历了一节备感“难堪”的课。
　　课间十分钟，爱好乒乓球的同学会将球台团团围住，以争擂主的方式排队轮流上场。最初争擂主时以三个球定胜负，再来功擂的必先赢擂主一个球才能开始六个球的比赛。十分钟，对于我们来说太短了，所以一下课我们飞奔向球台，上课铃一响又飞奔回教室，像一阵阵波浪，哗啦一下涌上海滩，又哗啦一下退回海里。有时飞奔的速度赶不上上课铃声的速度，便难免迟到。
　　在生物老师的课上我就迟到了。生物老师身材矮小，总是穿着很高的高跟鞋，以拔高她的个头，在高度上与学生更接近。她有双大大的眼睛，平时挺和气的，那天或许心情不好，命令几个退潮慢了的同学站在讲台上。我跑得不快，落在后面，理所当然地站在了讲台上。自小就是乖乖女、好学生的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罚站，并且是站在讲台上。这令我羞愧难当，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那个不自在啊，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垂在身旁不是，放在胸前也不是。眼睛不知看哪里好，同学不敢看，老师也不敢看，还又偏偏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四十五分钟犹如几年般漫长，当时的我面红耳赤，老师讲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这个老师从此让我记住了。多年后在街上看到她，她仍然穿着高高的跟的鞋子，她已不认识我，我对她的第一记忆就是这堂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生物课。
　　后转到别校，几乎就没拿过球拍了，想到容城中学的水泥球台，生物课上的罚站，才觉得学生时代因了这些事才丰沛一些，要不，全是课本与试卷，那将是怎样无趣的学生生活。倒是前几年，觉得身体缺乏运动，一个人去贺龙广场的乒乓球馆打球。因球技太差，又不善于与人交往，找不到适宜的球友，打了一个月便结束了这次运动经历。
　　三
　　八十年代末大中专院校体育活动还是很丰富的。我们学校就是，刚入校时军训，军训结束后拉练。体育课上学过太极拳、太极剑、武术、韵律操等等。经常举行排球比赛，篮球比赛及其他各种体育比赛。
　　比赛以班为单位，我们班女生多，才进校班上就成立了女子排球队、女子篮球队。排球队和篮球队的队员基本是相同的。
　　老师挑选篮球队员的方法很简单。他站在篮球架下给我们示范运球和三步上篮，然后我们女生排着队一个个重复这个动作。从没接触过篮球的我只知道要将球投入篮筐中，其他要领听了个大概，做起来不是四步就是两步，有时可能还会更多，极少的时候会准确地走三步，更不会按三步上篮的一大二小三跳的要领去做。第二天老师在班上公布球员的名单，我惊异地听到了我的名字，我不相信地说，没有我。老师肯定地回答我，有你！
　　于是，我有了一段运动员的经历。现在想想，我对篮球真是没有天赋，听老师讲战术时会云里雾里，前锋中锋后卫站在球场的哪个地方我至今也不清楚，我唯一明白的就是将球投到自己这方的篮筐里就得分，真是愧对老师和我们班的女子篮球队。我的运动员经历很短暂，一场比赛结束了我的篮球运动。
　　老师心里明白得很，我根本不是个打篮球的料，所以有比赛时从不让我上场，只是站在旁边观看，应该连候补队员都算不上吧。有次比赛，我穿着运动服，脚上穿着一双皮鞋，照例站在球场边观赛。老师看见了问，怎么没换球鞋？我回答，反正我也不会上场的。老师命令我，回寝室换鞋。我乖乖地回寝室换了鞋回到球场。令我想不到的是，老师要我上场。
　　回想这次上场的经历，真是叫人啼笑皆非。我想我上场的时间可能不到一分钟。我站在球场看着在我周身跑动的球员，脑子马上成浆糊了，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跑，很害怕球传到我的手中，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球很快传到了我的手里，我像接了块烫手的山芋，只想快快地传给别人，却完全不明白应该往哪里传，甚至也不清楚我方的篮筐在哪边，我想我做的唯一对的是没将球传给对方的球员。结果可想而知，老师很快请求暂停，我被换下了球场。
　　虽说这次的球赛很可笑，甚至有点丢人，惊慌也好害怕也好，但我有过上赛场的体验，人到中年想起竟有些自豪。只是想到班上篮球队的琴、晅、敏她们，就自卑了，她们一个个亭亭玉立，文静秀气，别人断不会把她们与体育联想在一起，可她们的球偏偏打的很棒，她们既是我们班的篮球队员，也是我们班的排球队员，特别是敏，跨栏也很厉害，她们为我们班挣得了许多荣誉。看来，我是太笨了，先天条件太差，后天补都补不好。
　　不过，我并没有绝望，体育课上还是和同学们打过篮球。但那不叫打，叫抢，抢到了就抱在怀里不放，非得投上一个才放手。排球没有打过，我的力量太小，发球时很少有过网的，却有个小小的故事。
　　学校举行排球比赛时，几个篮球场都拉着排球网，两旁站满了老师学生，有拉拉队，有边吃饭边观赛的。我觉得排球比篮球有意思些，因为规则简单，各个球员的位置也比篮球的球员位置清楚。我是站在球场边看热闹的人，有本班的比赛，就在一旁为她们呐喊助威，没有就随便看看。
　　有一次，因为赛事多，裁判一时没安排不过来，学生会的一同学看到我临时拉差，要我做裁判。当时我虽说是学生会的文娱部长，但与体育部联系甚少，对怎么做裁判更是一无所知。同学说，不要紧，边裁很简单，球出界了你就将旗向上挥，在界内就向下挥。原来这么简单，我爽快地接受了那面小红旗。第一次做裁判，我很认真，规规矩矩站在边线外，眼睛随着球跑，唯恐判断错误，使比赛不公平，不敢开半秒小差。
　　裁判做得正起劲的时候，排球自我对面飞过球网，我的眼睛紧盯着它飞行的轨迹，没等我判断它将飞向何处，排球狠狠地准确地砸上我的额头，像电视剧《排球女将》里的晴空霹雳球。我一下子蒙了，谁那么有力水平那么高超啊？瞬间的晕头转向并没让我忘记自己的职责，我捂着额头，右手高高扬起，将手中的小红旗向外用力一挥。当时全校师生可能都看见了我的窘样，虽说窘，心里觉得很倒霉，我仍是一丝不苟地自始至终地完成了整个比赛的裁判工作。
　　说起比赛，有件记忆深刻的事。毕业后一二十年，周老师来到我生活工作的地方，和我说到了这事。他说，这件事25班的同学一个也不会忘记，他整整影响了我至少五年。
　　这件影响了周老师五年的事件是篮球比赛引起的，老师同学称之为“篮球事件”。一场篮球比赛，我班输了，全班同学一致认为是裁判不公，明显偏袒对方，个个愤愤不平。爱好写作的同学巧当天就写了篇稿子，宣泄心中的不平。作为校广播室播音员的我利用“职务”之便，让巧的稿子没经过审查直接播出。我在广播室里声情并茂地诵读着，没想到我的声音如一团火点燃了正在球场上的裁判的每一根神经，他听到后气急败坏，一场篮球事件由此拉开了序幕。我至今还记得巧稿子的一句话：一枚硬币决定了我们的命运。这句话也成了裁判的说词。十五六岁的我们不知此事的严重性，觉得为班级出了口气心里很痛快。单纯的我们凭着对集体的感情让行动跟着感觉走。
　　事情的复杂性我当时不知道，我不知道周老师为了保护我，为了让我不受学校处分给学校领导说好话，他请求领导处分他也不要伤害他的学生。为这事，他和学校整整对峙了一两个月。他告诉我，他当时就想他要保护他的学生，他是一只母鸡，而我们就是一只只羽毛未丰的小鸡。而当时他只是一个刚刚从体院毕业的老师，和学生还没有什么差别。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仍记得我们每一个学生的名字，知道我们来自哪里，去向何方。就是这个学生气都未脱的周老师，让我免受任何的处分，而我，却毫不知情。我更不知道，我毕业了，工作了，成家了，篮球事件仍在影响他，给他的工作蒙上了久久不能挥去的阴影。想及此，内疚之情无法诉说，少不更事的我犯下错却无从弥补。
　　四
　　不热爱运动的我写下连篇累牍的有关运动的文字，竟是悲喜交加。这段不叫运动史的运动史，在岁月的沉淀中弥足珍贵，夜深人静之时，让我笑一回，酸一回。
　　几日前和好姐妹妮在球馆打乒乓球，她对我说，我们打球要一直打到老。
　　一直到老，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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