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竹情

苏忠伟 在点苍山西坡脚下，有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山村，这就是我的家乡——光明。 点苍山是当地最高的山脉，最高海拔为四千一百二十二米。村子东面，是苍山地势最险峻的主峰地段，翻越第一座山顶，便是鲜为人知的“石门关大峡谷”。苍山上生长着大量的野生竹子，就是山竹，将山竹的外皮剖下，就是篾子，质地柔韧，经久耐磨，是编织背笼、篮子、粪箕等农具的最好材料，村民们都使用竹篾器具，祖祖辈辈干着砍篾子的活计，砍篾子成为男人们的必会农活。 我初次砍篾子，是年仅八岁的童年时，那年深冬的一天，我和父亲到苍山上药山上边一个叫大红路的地方砍篾子，到了林中，脚手已经被冷得僵木了，活动不灵，第一件事就是拾一些干燥的竹枝和树枝，烧起一灶火，脚手稍热了一些，父亲进林中砍竹子去了，我守在火边向火。到太阳出来后，不太冷了，我才到林中帮助父亲把砍好的竹子抱到路边以备剖篾子。从此让我认识了山竹并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初次到苍山上，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新鲜好奇：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树下竹子成林，叶色青翠，空中鸟鸣清脆悦耳，箐里流水哗哗，脚下松软如棉，林中空气清新，让人神清气爽，赏心悦目，大风吹过，树叶被刮得轰轰作响，成为很有节奏感的林涛。 苍山上的植物由高到低呈典型层状结构：乔木、灌木、藤木、竹子、草本植物，最矮小的是苔藓植物。据一九八二年中英科学家的联合考察，苍山已经确定的植物有两千多种，估计有六千多种的可能，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的经验推断，苍山上的植物有上万种之多，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植物园”，是“植物王国”的典型代表。我在山上见到的植物中，能叫出植物名的只有两成，能知本地名者也只有三成。在杂栗树林下，是由丛而成的成林成遍竹林，按其生长海拔与形态特征和质地，由低到高依次分为水竹、高结竹和雪竹三种，很明显，这种分类法是当地村民的实践认识，在植物学中至今未见记载。用来编篾器的是水竹和高结竹，雪竹的用途一般是取其尖枝扎成扫帚。刚到山林中，父亲指着一种枝叶很似我在村里见过的瓷竹但秆细得多的植物对我说：这就是山竹。 砍篾子的工序是：先将竹子砍倒，修去枝叶，留取需要的长度，然后用刀将根端砍开五六寸长的十字形口子，再用一个临时制成的剖篾工具（竹劳工），左手握着竹子向前推，右手拿竹具向后用力推，只听叭的一声脆响，倾刻之间，一根竹子变成四片篾子，此时我对“势如破竹”一词有了生动体会。一根竹子剖成四块，就成为篾子，叫“四丫篾”，再剖下外皮，丢掉篾芯（篾环），得到的篾子叫“软篾”，成为可编各种篾具的材料。砍成的篾子两百纰扎成一小把，最后用一丈多长的软篾将一天砍到的篾子捆成一大捆，再插一根一端扁平的木棒拖回家，叫“挑子”，篾子只有用软篾才能捆绑得紧实。山竹株高丈余，表皮光滑，秆有结段，结偏生枝叶，叶青翠，很美。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生产队时，村里出现空前的砍篾子热潮。社员将砍回的篾子交给队上，一千纰篾子记十二分工分，得两角钱的生活补助。一个强劳力一天能砍到一千六到两千篾子，这与平时人们只干农活记工分不见一分钱来说，的确是件不错的活计，于是村里的劳动力都上山砍篾子，多时有几十人山上，很是热闹。跟着父亲学会了此项活计后，我就常与小伙伴们一起上山，再大一些，干脆独自一人去了。几年后，队上不再组织人们砍篾子，利用与买方的关系，村民们自己可以卖。 读中学后，每年的寒暑假期同伴兼同学们就相约上山，多时有十多人，寒假是干天，一般不下雨，但已是冬季，山上冰天雪地，十分寒冷，暑假则是雨季，很少有晴天，在这段时间砍篾子，林中潮湿，泥滑路烂，很是辛苦。为了苦挣学费和生活费，我们不会闲过一天。中学六年的假期，就是在紧张、劳累的砍篾子劳动中度过的。上苍山砍篾子，往返的路途要花四五个小时，加上干活时间，就是十多个小时，一般是在天不亮就出门，多数时候要到天黑后才能赶回家，是最忙最累的农活。 第一次和父亲砍篾子，回家的路上，只拖二百纰漏篾子，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到高中时，多最拖过三千二百纰篾子了，经历了十多年的砍篾子劳动，成为一个砍篾能手，我也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为脸上有胡须的成年人。山竹在雨季发芽长笋，秋冬季长出枝叶，来年春天长成竹子，“笋因落箨方成竹”，嫩竹表皮为青绿色，三年后变为黄色，成为老竹。嫩竹柔软，好剖篾子，老竹稍脆硬一些，但编的工具更牢固耐用。父亲手上，不会编篾具，我感到不方便，便学习粪箕、背笼、篮子的编织枝术，很快就学会了，虽然编得不太好，但也能用，这一做法得到母亲的支持与鼓励。 那时雨水多，山上的竹子很肯发：今年被砍了一拨，明年又长起来了，于是今年砍这山，明年砍那山，总能轮换不断地砍，一丛竹子多的有十几棵甚至几十棵。植物是有灵性的，大抵山竹深知人们的生活需要它，它便有了一种为人提供方便的强烈责任感，时刻都在生长，为人创造经济收入，解决生活困难。 在物质生活十分困难的年代，山竹对村民的生活有过很大帮助，甚至能说对人们有救命之恩，苍山下的人民也深爱山竹，对竹子有着深厚感情，我对山竹深怀感恩之情，出于对山竹的喜爱，我曾有过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栽种山竹的想法。长年累月的砍篾子劳动，让我从小养成了热爱劳动的习惯、能吃苦耐劳的精神，还炼就了健壮的身体，懂得了只有劳动才能创造财富，才能生存之道理。由于对山竹的深爱，多年来，我常梦到砍篾子的情景：太阳快下山了，我还独自一人走在上山的路上；在林中奔走一天，很累，总是找不到足够的竹子；晚上在林中用树枝搭成的简陋棚子里过夜；在深山密林中见到人住的房子……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村民们结束了砍篾子卖的历史，按理说山竹应当获得恢复生长的好时机，不想人们大量起房盖屋，因砍木料使山上的大树被伐，树倒后将林中的山竹砸压得稀烂，毁坏了大量的竹林，至今未能得到恢复。停止砍篾子卖后，人们只是砍少量自用。我上苍山挖药和拾菌时，常穿行于竹林中，每当见到竹子时，一种亲切、敬佩、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由于树林密度不如从前，竹子的生长环境被破坏，几次大的山林火灾，对山竹造成了的毁灭性灾害，加之放山牛羊常年采食竹叶，要恢复到以前的状况已经很难了。好在现在没有人砍树盖房了，也几乎不砍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山竹会长得茂盛、密集起来。 二0一三年十一月 ——[ 本帖最后由 苏忠伟 于 2013-11-19 20: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