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阳光（十二）、苍白

　　翻开现代汉语词典，“苍白”这个词用作形容词的话，是表示事物没有生气和活力的样子。而我把我生命中某一时期的、某一时段比喻为“苍白”，却是一点都不为过。生命中的苍白就是在阴郁中生存着，没有太阳，没有光亮，日子在平淡和没有希望中无奈度过。
　　那时的我，还十分稚嫩，对苦难和压力的承受能力还很微弱，我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心理能时时进行调适的能力，看待人生和世间的种种公平与不平，都能持平静的、随遇而安的态度。那时我只是用紧锁的眉宇和万分纠结的心，看待当时所存的事物，和一切不合理的现象。没有人能够给我讲出标准答案，没有人能够排解我苦闷的心，而只能让我越来越养成了沉默少语和内向的性格，独处幽静，把自己独立于世外，抱一颗怀疑世界的偏执的心，拒绝关切，拒绝虚伪，我活在了自己精神内秀的世界里。对，大多数人说我内秀，岂不知一颗内秀的心灵里包容有多少苦涩和难过。
　　在这个夏季，我让自己回望过去，那悠悠的岁月踏着纷杂的滋味，携着真切的亲情和回忆的品咂一起向我涌来，穿越时光，靠近以往，用文字记载，用心情去涂抹那些难忘的岁月。
　　那时，亲人的相继逝去，让我生活的颜色渐渐变得苍白。我经常看到的是，父亲受政治运动的影响，被隔三差五地停职检查。因为父亲身体有病，没有被隔离审查，而是在家停职自省。失去工作的父亲，脸上写满了阴霾，本来话语不多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感觉家里越来越缺少了一种生气，屋里是冷寂的，家人是木然的，连天空都是每天呈现铅灰色的，一切都是岑寂的景象。
　　那是个日渐荒凉和萧瑟的晚秋初冬，正读初三的我得了急性兰尾炎，一晚上发烧，小腹部疼的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母亲一次次地给我测体温，并用凉毛巾放在我的额头上物理降温，但却没有好转。好不容易挨到清晨，母亲和二姐把我送到杏花岭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市人民医院。我八点去的医院，九点便做了急诊手术，医生称，怕急性兰尾炎化脓穿孔，引起腹膜炎。
　　当我浑身赤裸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少女的羞涩被撕得粉碎。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在护士与我的聊谈中，我的注意力从疼痛转移到头上方的天花板和圆盘的无影手术灯上。我被手术前的极其疼痛和手术中的隐约感到的切割，领略了着人生的疾病、疼痛、无奈和抗争等不同境况。
　　住了七天医院后，我回到家里得休养一个月才能复学。家里的人都上班、上学了，只有在家停职检查的父亲能照顾我。于是，从来不怎么做饭的父亲，亲自下厨给我做早饭。当父亲端着一盘用鸡蛋、土豆丝和白面混匀摊成的煎饼到我面前时，我竟然非常感动。如果父亲没有受政治运动冲击，在家停职反醒，我是断然吃不到父亲做的饭。这种煎饼是奶奶在世时常给我们做的饭，我口中吃着，心里却五味杂陈。虽然父亲做的饼，没有奶奶做的好吃，但盘中的饼让我想起了死去的奶奶，想起了受难中的父亲。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种从内心生腾起来的迫切要长大的愿望，长大后，我或许就能替家人分担忧愁，减少他们内心的痛苦。
　　落寞中的父亲，经常把一双手背在身后出门散步。他常常是从上官巷1号大院的前门出去，走到五一路，再从大院的上马街后门回来。记得那已是深秋的一个黄昏，父亲在五一路的新华澡堂洗澡回来，家人看到父亲光脚穿着澡堂的拖鞋，他自己却浑然不知。落叶已飘满街道，父亲却光着脚不知寒冷，曾经那么性情刚毅和工作忙碌的人，如今一腔热血似已变得冰冷，心和感知都已麻木。那时我家已购置了一台小黑白电视机，父亲每晚坐在一张腾椅上，眼盯着电视银屏，人却歪着头打起了磕睡。父亲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中煎熬着，我们也不知道何时，能看到父亲能改变现状，似乎只有等待，等到天空的彻底放亮。
　　而我病好后，也投入了紧张的学习，预想能进入一所好的高中继续学习。当时的我更加变得少言寡语，我背着二姐单位发的邮电单肩挎包，包里放着满满的书本，很沉得负荷在我的左肩上。那时我的已显示出性格内向、沉郁的倾向，似乎只有埋头学习，才能体现我内心的生气和活力。当时我在的初中38班，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各科总排名，总是我和另外两个叫作梅和军女同学占居前三名。我埋头学习也换来了好成绩，在一次举办的六校物理竞赛中，我获得了第六名。这些良好的学习成绩，也让我更有信心进入一所好的高中继续学习。
　　太原五中是山西的百年名校，也是每一名学子向往的学校。我和我的许多同学，在初中即将毕业的前夕报考了这所学校。一个月后发初榜，我骑着一辆旧自行车，顶着七月的骄阳来到五中门口，看到用黄色的大纸写出的录取榜上有我的名字，120名里我排第40名，以为我肯定能进入最后要录取的60名内。但我错了，当我十天后再一次站在红色的最后录取榜前，我的名字没有列入，我的头一下子晕了，这可以说是我短暂的人生经历中，经受的一次最大的打击。我定定神后，进入五中教务处查问，为何我没有被录取？得到的回答是：总分虽然是第40名，但我的数理化三科成绩没有达到一定的分数。我颓然、失措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安排。但当我从别的同学口中得知，我们学校的另一名女同学总分排在后边，数理化成绩考得也不好，居然被录取了，因为她的哥哥认识五中的老师。我无语了，真的，我顿时感觉到天空是如此灰暗。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发现自己缺少一种与世俗相融的变通能力，就如我的父亲一样死板、耿直。当时父亲已失去权力，就是有权在握，也未必会给我走后门、变通的。
　　在又一个秋天的来临时，我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继续留在了原来学校所办高中学习。我心里多有不甘，也曾努力想转学，去一所我想去的更好的学校上高中，但没有成功。我坐在了文津巷学校所办高中，那时叫做28中的高中教室里，第一次感觉到了理想和现实的难以统一。文津巷学校的小学和初中教学质量是在全市出类拔粹的，但后办高中却是一般，主要是师资力量和教学经验还有待提高。一切都是在无奈中的坚守，我只有坐在这所高中的课堂上，展开自己梦的翅膀，追求理想的实现。
　　当时，一入高中是要分文理科的，而我认为，只有学习不好的才学文科。而且当时的情况也是这样，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同学都进了文科班，我进了理科班。
　　人生的又一次选择考验了我，从后来的结果看，是自己又选择错了。语文和外语是我擅长、喜爱的科目，但我没有选择文科的学习，也就错失了高考后去我理想中的大学中文系和外语系学习的机会，也就在日后平庸的工作中，滋生了怀才不遇的感受，也就很难有成功的结果。
　　我在人生最早经历的苍白中，开始了高中的学习，开始了艰难的步履。我不时的给自己定学习计划，并且强迫自己早起跑步锻炼身体，以抵御日后要来的高考。我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每天用一台小半导体伴随着学到夜深人静，即便如此，我时常在自信与不自信的境遇下折磨着，对未来的结果也没有绝对地把握。
　　多少年过去了，当我已蜕变成一个平常的中年妇人，虽然心中还怀揣有少时的种种梦想，也一直在笔耕不辍，但终究成果平平，一芥凡人而已。
　　新近在读者杂志上看到一段这样的话语：智商高，情商也高的人，春风得意；智商不高，情商高的人，有贵人相助；智商高，情商不高的人，怀才不遇；智商不高，情商也不高的人，一事无成。回望自己，不是没有机会在职位、职称和其它的方面能更往上高升，但却因自己的秉性和自我，错失了许多机会。用科学地理念分析，就是智商还可，情商不够。但我想，在如今这样商业化极其泛化的时代，保持有一颗真情性的心灵，捧书而读，执笔写下真诚的文字，拒绝过一种自己不情愿的生活和说一些违心的话语，岂不是一种最为真实和惬意的人生。
　　（2011年5月27日写，6月21日修改于枫叶阁）
　　 [ 本帖最后由 娴情逸致 于 2011-6-20 10: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