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改造
2022-01-04叙事散文堂珂
文/堂珂今年夏天雨水比往年多得多,一场接一场。回农村老家的同事说,玉米地里都进不去人了,要是再下,就涝了。许是雨水多的缘故,觉得这个暑假有些闷,有些潮,连续三个星期没开晴,被子床单衣服都潮乎乎的腻歪歪的。难受。这个潮湿的夏天,小区门口的东西……
文/堂珂
今年夏天雨水比往年多得多,一场接一场。回农村老家的同事说,玉米地里都进不去人了,要是再下,就涝了。许是雨水多的缘故,觉得这个暑假有些闷,有些潮,连续三个星期没开晴,被子床单衣服都潮乎乎的腻歪歪的。难受。
这个潮湿的夏天,小区门口的东西路正在改造。改造其实从放假前两个月就开始了,通告上说两个月就可完成,照目前这个进度,新学期入学也不一定能搞定。
先是把千疮百孔的沥青路面挖掉。这些沥青历经车轮的碾压和风雨的剥蚀,早就松散了,聚不到一块了,应该换了。接着把沥青下边的三合土也挖起来。三合土很结实,厚厚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像是地壳运动拱起的石块,呲牙咧嘴地表示着抗议。挖掘机像发怒的狗熊,轰轰响着,大爪子抓来抓去,怪吓人的。一帮人站在路边看热闹,指手画脚。都说这沥青当初偷工减料了,油少了,铺得太薄了,三合土却不含糊,就是再铺,也不一定铺得比原来结实。就有人说可惜,底下的三合土应该留着,重新铺一遍沥青就行,能省不少钱呢。一个看似懂门道的人说:“不挖,怎么挣钱?再说了,现在铺路的方式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挖,达不到验收的标准。”其他人就不言语了。
我不会下棋不喜欢聚堆打扑克,也不喜欢上网玩游戏聊天。我的爱好就是茶余饭后写点东西,把内心的感受和见解以字句的形式写出来,聊以自慰。作为一个喜欢码字的人,我有着文人的通病:感性,冲动,喜欢打抱不平。但是我的热心肠在遭遇了几次扯皮式的太极拳之后,渐渐冷却下来,好多事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利益背后错综复杂的链条也不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现在的我一般不参与是非问题的讨论,讨论一通干生一顿子气,又有何用?只好选择无奈的沉默。但是人的秉性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过来的,这就有了矛盾和冲突。我的心常常遭受这种秉性和道义的双重折磨。
狗熊继续吼着,用大爪子使劲拍打挖起的三合土,然后压路机上来轮番碾压。人们议论纷纷,说这现代化的机器就是厉害,三下五除二几天的功夫就解决了,要是人工的话,不知要费多少劲呢。可能是三合土太硬太厚了,或者是狗熊的抓子抓得不到位,总有一些土块没有被抓破,碾碎,看似平整的路面其实下边很多地方疙疙瘩瘩的,就像人的皮肤下将要鼓出的痤疮。大家说要是下场雨就好了,不用使劲疙瘩就松开了,这样地基就更结实了。大家伙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些议论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天公不作美,偏偏那几天没下雨,疙疙瘩瘩的路面就给大家伙留下了疙疙瘩瘩的印象,这是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吧。
接着铺第二层,果然不再是以前的三合土,而是沙子、石子和水泥搅拌的混合物,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肯定比三合土要结实多了。混合物一大车一大车地运过来,倒下,来来回回,看样子在某个地方专门有搅拌的机器。混合物铺好了,洒上水,铺上一层草席,看样子是要凝固一段时间再进行下边的环节。
因为修路,路两边的住户出行极不方便,人、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汽车都只能从路沿石以上的人行道走,拥挤,尘土飞扬。有时两辆车碰头了,其中的一辆只能倒回去。这条路虽然修了十年了,主路现在又重新,可人行道一直没硬化,一下雨泥呀水呀的,加上汽车一压,一个坑一个坑的,泥泞难走。可是没有办法,暂时的不方便是为了以后更长时间的方便,这个居民都理解。只是混合物铺上以后,有些开车的就搬开阻挡的铁板,直接在上边行驶。下雨,混合物还没彻底凝固,车轮碾起草席和混合物的浆液,溅到行人的身上。有些行人就骂娘。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突然下通知,要求全体教师返校。到了才知道是要进行师德师风整顿。其导火索是景芝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强奸了七八个女学生。禽兽。老不正经。老色鬼。大家伙义愤填膺,骂老不死的给教师丢脸,骂他自己风流快活了,却害我们在炎热的假期来整顿。尤其是那些办培训班的数学和英语教师更为不满。
教育局很重视,派了专员前来监督。校干们轮着给老师们读《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念《潍坊市教师“十不”行为规范》,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中小学班主任工作条例》、《未成年人保护法》、《刑法》,还有各种有关教育和教师的若干条例,等等,等等。会议室里蒸笼一般。校干们读得口干舌燥。教师们听得恹恹欲睡。连着三天不间断。最后让老师们回家自学,要记笔记,把新发的本子记得满满的。要写学习心得,三篇,一篇是有关教师法义务教育法的,一篇是关于师德建设的,一篇是学习英模的,每篇不少于三千字。还要求教师们对照日常的教育教学,仔细挖掘灵魂深处不洁净的思想,认真查摆自己违背教育规律的行为,比如上课打手机、酒后上课、体罚和变相体罚、接受家长宴请、单独找女学生谈话,等等,也是不能少于三千字。校长说,写少了说明不了问题,只能说明你学习不够认真,查摆不够彻底,认识不够到位。
教师们满腹牢骚,都说一般教师有啥好整的?能整出个什么鸟来?最多不就是办个班挣俩小钱嘛,还是凭自己的劳动辛辛苦苦得来的。不就是偶尔接受某位家长的宴请嘛,还是家长自愿的。要整就整干部,一把手,盖楼,买仪器,借读费,没有整不出问题来的。大家伙联系到平时教研室安排考试都是周四和周五,而学校则安排周末到学校看卷子,不给你报酬,你还必须得来,不来就扣双倍的工资,你的周末就这样被强奸了。说教师本来放个假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这大热的天硬逼着人来整顿,这不是剥夺人的自由嘛。
在家写心得。从书上摘,从网上抄,东拼西凑,挖空心思。查摆自己灵魂深处那些肮脏的东西,绞尽脑汁。头疼。出去走走。路还是那个样子,到处乱糟糟的。我这人有轻微的洁癖,看见脏和乱心里就不舒服,什么事也干不下去,非得整理好了才有心情干别的事。可眼下我能干什么呢?心里乱糟糟的,整理不出个头绪来。建设,改造,这个城市到处都在建设在改造,轰轰烈烈。这个暑假我的脑海里一直翻滚着这两个词。热浪翻滚,尘土飞扬,工人们热汗白流。而我却躲在家里享受着电视、网络、空调而无所事事。有种累累的负罪感和独孤感。想逃离。
同事德生打电话问我在家干什么。我说闲着没事,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看电视上网,还能干什么呢?连文章也写不出来了。德生说,人家教数学教英语的办辅导班挣钱,咱教语文的又没有辅导的,与其闲着闷着,不如出去转转,兴许还能找点灵感。我说去哪?他说咱骑自行车去市北区逛逛吧。我说行。
围着市北区转了两个多小时,出了一通汗,觉得挺好。
德生说咱骑着自行车去潍坊耍吧,听说白浪河湿地公园建的不错。我说行。来回大概一百三四十里路,臭汗把上衣湿透了,屁股有点疼。我们就走一会,歇一会。在机场路附近,还蹲在马路边啃了一个西瓜,感觉很爽。
德生说,要不找个时间咱去日照青岛吧,转一圈,怎么样?他的目光里满含着挑战者的勇气和期待。我沉思了一下,说太远了,怕是一个星期都回不来,孩子自己在家怎么吃饭?不如去青州吧,青州是潍坊最有底蕴的城市了,古迹颇多,而且不是很远,来回三百来里地,两三天就能回来。德生说青州我还没去过呢,那就去青州。
买了补车胎的工具,带上几瓶矿泉水,几个硬面火烧,几包榨菜,背起背包就出发了。那天正好是大暑,天热得一塌糊涂,我们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身边一辆辆大卡车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阵热风和沙尘。臭汗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到了青州界,我们蹲在路边很起劲地啃火烧,行人纷纷侧目。我们也不理会。往回走时我的右腿抽筋,休息了好几次才到家,一瘸一拐的。儿子说老爸你干嘛这么折腾自己呢?我说你小小年纪懂个啥。我心里清楚,这三次距离不等的行走,其实是我对目前处境的一种逃避,或者说摆脱目前困境的一种策略,有种“眼不见为净”的味道。但是有种无路可逃的感觉。虽然精致的景点满眼的翠绿暂时挤跑了心中的阴霾,但无处不在的改造和建设还是如影随形。在市北区,已被瓜分完毕的土地上塔吊紧张地忙碌着,购房者盼望的眼睛构成了一道无形的海浪。在潍坊植物园和白浪河附近,几十层的高楼已成雏形。站在青州云门山山顶山放眼北望,城市的西南角也是塔吊林立。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回来的时候主路已经铺好了。黑色的细腻的平整的马路散发着一股子沥青的淡淡清香,闻上去看上去都很舒服。
马路边的人行道还没有铺,堆满了沙子石子和方砖。一些直径半米左右的大钢管也来凑热闹,大摇大摆地躺在人行道上,歪七竖八。小型挖掘机硬生生挖开一条沟,把钢管埋进去。锦园小区南沿街房的人行道已经硬化了,一种机器伸出它巨大的金刚指硬生生插进方砖和水泥里。突突突,突突突,声音震得人耳朵根子发麻。西十字路口街心花园的人行道年前刚铺了精致的大理石,也凿开。看着那么好的大理石碎了,有个老头直摇头,叹息,一副心疼的样子。当初铺路面之前怎么不协调好提前把管子埋上呢?那样既省了时间还节约了开支。其实,我纯粹是狗拿耗子,埋水管的,埋电缆的,埋通信光缆的,开肠破肚的现象在这个城市比比皆是,尽管媒体多有报道,人家照样我行我素。媒体也不是包治百病的活神仙。
路修好了,小商小贩们重又聚拢来,马蜂一样。因为人行道还没铺好,他们就在马路上摆起摊来。过往行人停下来买菜,自行车、电动车、汽车,把马路塞得满满的。商贩们的叫卖声,买菜者的讨价还价声,机器的突突声,被阻挡的汽车的喇叭声,充斥着这个闷热的暑假。晚饭后出来遛弯,但见玉米棒子皮、坏掉的西红柿烂掉的桃子苹果,各种蔬菜垃圾遍地都是,马路上一片狼藉。
我刚刚明朗起来的心情又黯淡下去。
爬上青云山山顶,俯瞰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县城,发现到处是脚手架和塔吊。这是一个适合建设的年代?但不管怎样,在一次又一次并不如意的改造中,这个城市渐渐靓丽起来,有了一丝城市的行头和味道。就像一个人,先把开绽的破鞋子换掉,然后又买了一条新裤子,然后是一件新上衣,最后是头发、领带、腰带这些细节。我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面对那么多的凌乱,喜欢秩序的我内心里有着一种本能的拒绝。如果在农耕时代和工业时代做一个选择,我宁愿选择落后的牛哞驴嘶的农耕生活。每一座厂房和高楼的崛起,都意味着一份土地的减少。我热爱的农耕生活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被完全现代工业文明所取代?假如完全被取代,那个时候我们吃什么维持生命的延续呢?是钢铁,还是人造食品?
这个城市的外表越改造越好。可是,在这个炎热潮湿的暑假,我能揪出灵魂深处的那些污秽把思想改造好吗?这个城市的灵魂能和这个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的时代同步吗?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1-8-19 08: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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