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记

　　

买房记
　　“终于攒到18万了，可以买一套乡里老师的集资房子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屋旁的苦楝树枝头长满了新叶，一簇一簇聚在一起，一阵风拂来，含笑摇摆着，枝叶间冒出了苦楝花骨朵儿，细小，淡紫，似乎在提前向他表示祝贺。18万，对于一个商人或者一个富贵人家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刚参加工作时，他的工资才100多元，和父母住一起，空闲时在自家田地里种菜，种稻子，菜拿到市场上去卖，生活开支极少。这样工资一点一点存起来。后来工资涨到一千多元，他的存款也多起来了。有了这些钱，总是好的，将来做大事就不愁了。他这样想着。
　　2006年，他所在的乡土地储备开发，不再允许居民建房子了。而这时，修桥要经过乡中学，于是中学要拆迁重建了。2009年，乡中学建好了，乡政府为了老师着想，也为了安排一些在老中学有住房的老师的房子，在新中学旁建起三大栋老师集资房子。房子建好了，齐刷刷地矗立着，安排一些老中学的拆迁户老师住进去，还剩下一大半房子就卖给中小学需要房子的老师。他和一些老师上交了购房申请书。集体产权，只可居住，不能上市买卖，1680元一平米，一套房子要18万，不能分期付款。这些事项进入购房老师们的脑海里。老师们退缩了，他也退缩了。老师们在一起议论：按当时当地房子造价，全部算进去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最多9万，哪要18万呢？如果允许建房18万在当时当地可以建一幢三层的小洋房。又不能分期付款，哪能一口气拿出18万呢？老师们天真地定出12万一套差不多，因为乡政府为你们建房子费了不少脑筋，一套赚3万是可以接受的。他也天真幻想着，如果12万一套房子，那就轻松多了。他已经有了16万多了，只差1万多到18万了。
　　说笑归说笑，天真在现实面前是苍白的。乡政府的文件是铁打不动的。你穷老师买不起，可房子依旧在交易着。一些在乡里做生意的、开私家工厂的有钱人，听说有这么便宜的房子，纷纷找到老师以某个老师的名义买下房子，多的一人买下2至3套，那某老师也得个一千到五千的好处费把老师的名义卖出去了。乡政府不管那么多，是老师的名义，钱到账上就给出钥匙。先交钱先选房。有钱的人买得起的房子的毕竟是少数，半个月下来，还有二十多套顶楼和一楼的挑剩的房子没有卖出，剩余房子冻结在那里。
　　他细细思索着，这里房子只要18万，现在只差一万多，节省点，攒个半年就可以到18万了。如果到城市买一套商品房至少要五十多万，首付十多万，剩下来的按揭就当十多年的房奴了，日子会更难过的。方向明确了，他更节省攒钱了，过年也没有添置新衣服，年货也极其简单地备了一点点，为的是向18万奋斗。
　　过年发了半年的绩效工资有几千，再加上几个月的工资，到了2010年4月，他细数着存款，“终于攒到18万了，可以买一套乡里老师的集资房子了。”他长舒一口气，高兴地说着。苦楝树树叶颤动，充满生机，是那么美好，再过几天苦楝花也要开了。
　　他高兴又急切地到乡中学问剩余房子购买的事情，得到的是要等乡里开会出台文件决定。他急切地等着，四月下旬，苦楝花大朵大朵开了，乡里的剩余房子购买的文件出台了，剩余房子每平米涨三百元。那一套房子一百来平米岂不涨了三万元了，他惊叹着。好不容易攒到18万，以为总算可以买下一套房子，而如今又差三万了，又买不起了。满树的苦楝花芬芳开放着，似乎在嘲笑着他。
　　他很不甘心，来到乡里，好不容易找到主管的乡长，是一个女乡长，急匆匆地从办公室出来往外赶。他极其胆怯又有礼貌地叫住了女乡长，说明来意。女乡长板着严肃的脸说，按文件上执行，剩余房子价格是1980元一平米。他想再说明自己的情况，并递上自己写的申请书，女乡长接都不接，只一个劲说：“你是老师，看不懂文件吗？”唾沫飞溅。之后，坐上小轿车绝尘而去。他孤零零地站在乡大院里，什么认真工作，什么优秀荣誉，什么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学生，这一些一些在女乡长面前一文不值，狗屁不是。他灰心失望地骑着车回来了。
　　抱着一线希望他找到校长，把申请书给校长看，毕竟同在一屋檐下工作了十多年，也彼此知根知底。校长答应帮忙找分管教育的乡长说说，能不能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不涨价把一套房子卖给他。校长也奔波了许久，几天后，给他答复，房子价格还是按文件执行，一平米涨300，一套涨3万。可以同意他先付18万，剩下的钱就交工资卡给乡里，每月从工资卡里扣，一年为期限扣完剩余不足的款项。校长说，这是天大的面子，特殊的照顾了。他把这事说给父母听，年老善良的父母都知道，这不是把儿子卖给乡里一年，父母无奈而坚定地表示不同意这样做，不同意把工资卡交给乡里。他自己心里也一百个不同意，为了买一套集资房子连尊严也没有吗？
　　幻想、天真全部泯灭了，现实无情与冷酷直面而来。他清醒认识了。他想起了2003年乡中心小学集资建房的事，乡教办说家里有房子的，以前单位分了房子的不能购买集资房子。那时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才五万。还要老师写自愿不购买集资房子的书面说明，老师们不想写也不行，强迫老师们写。可最后那些集资房子每个校长一套，乡里的一些领导也得到一套，难道那些校长们领导们家里没有房子吗？实际上他们远远不止一套房子了，他们有房子就可以购买集资房子，然而普通老师却不可以购买。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他想起了2008年，乡里在赣江堤外建了二排一里来长的好多栋高高的精致房子，乡里大大小小工作人员都有一套份，价格才一千二百元一个平米。那是乡里建得最好的房子。可一个老师买一套房子却如此之难，还不如一个乡里开车，打杂的。这就是普通老师的社会地位。苦楝花静静地开放着，在阳光下，热烈芬芳，他可没有注意这些。
　　正当他灰心至极时，一个要好的中学老师告诉他，前面一栋安排拆迁老师的住房有两套剩余的，一个顶楼，一个一楼，面积90来平米，涨了价18万也应该可以买得到。他听到这个消息，连忙去中学说购房的事，买顶楼的。乡里，中学也答应了给他顶楼的。他第二天就到银行交钱，钱到乡里的账上了，他高兴去领取房门钥匙，被告知顶楼的被一个做手艺的人以老师的名义买走了，只有一个一楼的。钱也交了，他也只好买个一楼的了。
　　拿到一楼的钥匙，他打开房门，冷冷水泥地面直逼他冷冷心。18万，工作17年来的全部所得再加上父母的辛苦所得，就买到一套一楼的90平米的房子。“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忽然想起了杜甫的诗句，得到了房子却欢颜不起来。苦楝花在阳光照耀下芳香四溢，点点花瓣随风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