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君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59 编辑 <br /><br />　　作家是可怜的人，世人享受你的供奉，又嘲笑你的无用。
　　要是早早认识到这一点，我就不会执著于写作的虚幻的光荣、菲薄的酬劳，而生活也会更加行云流水，快乐满足。
　　我要写下我的遭遇，希望聪明的读者——世间的有缘人，对身边的人多一点点真爱，而不只是爱自己，或者比爱自己高尚那么一点点：爱亲人。
　　凡写作的人都会说：当你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故事就会主动来找你。我讲的大多是自己经历过的故事，我的故事在隐晦的文字里。文学是我的灵魂生活。我认为对此真正感兴趣的人或者真正能够读懂并感同身受的人是极少的。我也不要什么读者。我写作只是为了快乐。写作不能给予我完整的生活。我的写作只相当于在办公室外插枝，培育了一个香气凛冽而纯粹的梅花园。
　　我啰嗦的题外话太多了。一个疼痛的人，不直接喊疼，顾左右而言他，是一种逃避主义，他不想讲出他的疼痛。但我又不想一直疼痛，所以我极不情愿地开了个啰嗦的话头。让一些没耐性的人走开吧。
　　我不想谁说我是一个忧郁的人，——当然我不能不承认，我是一个不容易讨好的人。
　　我的故事里，不可能只有我自己，有时候我只是个见证人或讲述者。我迟迟不能启动我的故事，大概是因为我对于别人的失望也扩大到了自己身上吧。我得承认这一次的见面产生了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让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既不聪明又不智慧。我根本不该赠送他什么书，更不该给他题上“吾见刚者”四个字，只是人都有见面之情：我尽管挑剔却又容易谅解别人。
　　自我们第一次因我的书相见，至今已经七年了。我一点也不记得他的样子。他说起自己的名字是JXX的时候，我想起来这个人口才好，而且能天天写日记。
　　从茶桌边的藤椅中间蹒跚而来的，是体积庞大、满面含笑的中等个。他的面容渐渐明晰，我的记忆之桥畅通了，我想起了时光久远的他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我不禁又想起博士同学说过的一句话：岁月对于长得不好看的人是没有作用的。除了稳健的嗓音，几乎没有什么给人好感的印象，这种印象客观地讲是毫不夸张的。既然如此，他只好努力用他的好记性和好口才，挣回自己的面子，博取听者的好感。
　　我居然坐在他的对面，听他神侃了两个小时，他是又一次热炒了自己的故事，而且添加了新的调料。我在他制造的香烟迷雾里，一次次屏住呼吸。
　　我对“瘾君子”向来是敬而远之，可是今天我很克制。然而我怀疑正是我的这种克制，导致了他接下来毫无顾忌、得意忘形的表演。他讲起他老婆的时候，讲到自己在老婆面前的优越感的时候，似乎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个哥们儿。我听到他蔑视老婆的话，就感觉他在蔑视我。我不怀疑他在卖弄自己类似一个江湖术士的聪明。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我的触手和章鱼一样多。他的那点小口才，就是再加上他百无其一的大人才，也不会让我失去主见。不当面对人忿然作色，因为我已经变得温和、圆融。
　　我说过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这是有原因的。如果我要客观表述，那么我就设想：无论他是个多好的人，除了他的父母妻子，谁也没有记住他的责任。如果我现在要感情用事，我会说他就是一个婴儿肥和双下巴。夸西莫多把心掏出来，也不会得到美人的爱。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人的本性有正反两面，负面的东西隐藏得不好就会显露无遗。我不否认我自己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但这话听上去像是我的两个优点。
　　我的眼光无处落脚，只好放在他带笑的脸上。他指间夹着香烟，双腿在茶几前张开，像大像无法安置自己粗笨的双腿。他是先有自觉的，曾两次灭掉手上刚点燃的烟。但随着他演讲的入神和我平和态度的鼓励，他开始旁若无人、眉飞色舞地大吸其烟。一个人为狂妄自大所征服的时候，他就走向了自己的滑铁卢。
　　他说自己的老婆是相当漂亮的女人，是他讲了三个月故事才追到手的——这些都是反衬手法，我们写文章的人熟悉这样的技法，但仍然不能不有所触动。至于他之前铺垫的自己一系列荣誉勋章、不俗出身，我都当作故事来听取了。
　　不知怎么他讲到老婆就无法打住了。他说老婆不准他吸烟，他就不在家里吸。老婆发现了他车里的打火机，起了疑心，追问起来，他轻松地就骗过了她。“我说，打火机是火种，是希望啊……她哪里说得过我啊。”这样的自鸣得意就让我不舒服了。我也是一个做了人家老婆的人，听话的时候自然会无意识地置换其中的“她”。他的阳奉阴为就不君子了，他对女性无端蔑视的卑鄙话语，更是立刻引起我的反感。
　　我的神情肯定一下子就不自然了。我在想他这样说的用意何在。或许是替自己找吸烟的借口：只有老婆才管得住他。或许是想表明自己对于女性的尊重，但是很显然他的尊重只限于两只烟。而烟灰缸里已经摆满了一层烟蒂。我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坐在这里，而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上洗手间的频率。
　　这一次相见的后果到了晚上就显现出来。我被香烟熏过的眼睛开始疼痛。我熟悉这样的疼痛感觉。如果不是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东西，眼睛是不会这么痛的。如果不是被香烟长时间地熏着了，眼睛是不会这么痛的。他就是痛的源头。这次会晤是我的好奇心付出的代价。这个说自己领两份工资，是演讲家、营销学专家的成功人士，说自己是个注重细节的人，说他的演讲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的讲述中有生活细节，别人无法取代。他将人生的沧桑换算成了演讲中的光荣履历和生存资本，确实算得一个聪明人。可是他太自作聪明了，以致忽略了听者的感受。
　　当他说出他的营销团队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经被预设为潜在顾客。他的植物人生活等等痛苦经历仿佛都变成了轻飘飘的生意伏笔。狼即使收起他的爪子，我们也了解它嗜血的本性。他没有向我询问过什么，却说我比第一次见面时开朗多了。我明白他的赞美是要封住我的嘴。他不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不会说不”的女人。
　　青蛙和蝎子的悲剧，不要再重演了吧。蝎子“我只想过河，我不会蜇你”的承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信的，它的坏习惯会要了青蛙的命。
　　小心身边的“蝎子”。亲爱的读者，你现在会同意我的观点：并不是任何经历都有益，好人更容易被算计。我不怕被算计，我怕看穿了骗子。比如我今年刚发现了一个骗子，一个骗财骗色的隐（婚）君子。想到古人说的人心惟危。我奉劝各位：真是要小心啦，年青或者年老的好人！网络是不可妄测的深海珊瑚，它的彩色枝条上，什么样的灵魂没有呢。骗子可都是有些本事的角儿，上不上当看你自己的眼力啦——哦，不对，有人说不要相信眼睛和耳朵，要相信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