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花木缀】从惊蛰说起

　　　　　　　　　从惊蛰说起

　　春走进了惊蛰的门槛，天气回暖，动不动要响雷，会惹哭天，润绿地，惊醒蛰虫。听，黄莺儿一声啼，急坏了园里的桃花和蔷薇，赶紧开花呢，还是先发叶，或者花叶齐发？桃花的花芽多想占叶芽的先。蔷薇姊妹十个，挨挨挤挤，谁都不愿落后，不过吵到天边没有十朵都并列第一的理，姐姐总归是姐姐，妹妹只能是妹妹。

　　春天是从惊蛰日植树人给上一年植下的香椿幼株的顶芽开拆包裹的棉絮时启程的，楝树上稀稀拉拉的黄灿灿的核果虽然还没更新冬天的信息，但从来食果的白头鹎欢快的举止上能领略春曲已经由云端降落到远山近水，又唱向田野、篱园。软融融的春泥上耕牛不歇，园内的桃花却举棋不定，昨天还在那里研究满枝的花芽和枝端的叶芽谁先开谁后长？幸好今天枝头来了青帝的钦差大臣，这个白衬衣黑燕尾服的钦差呢喃着：“根茎叶是花果实种子的粮草后勤，种子是为新植株备下的储君。”岸沿上棠梨听惯了一代代燕子所说的先花后叶的观点，一直觉得不失为英明，今年的惊蛰由这株初花的桃树当先锋，再由他这株野生的老棠梨殿后，也算机缘和合，搭配和谐。

　　篱笆上蔷薇家的十姊妹又要调朱弄粉还要匀红点翠，花叶相安无事，起初姊妹间倒是少不了口舌之争，几日下来总算辨明一个理：早放先谢，后开后凋。天下本公平，一天给你二十四小时，谁也争不到一时半刻的搭头。桃花先开棠梨后放，最靠后的蔷薇没有什么可眼红，更何况是自家姐妹？哪怕桃花占领所有的城市农村，棠梨攻陷所有的山脚水岸，蔷薇家族不也能驻扎所有的墙垣篱笆和土地么。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棠梨，三候蔷薇，造化的安排，和谐得连万物之灵的人都没有什么话可说。

　　桃花开得娇艳，开得敏感，半缕清风一绺细雨都能激起她的万千思绪。桃花自然忘不掉四年前自己还是篱笆园外木匠家小女儿手中的一枚桃核，感谢小姑娘的那双慧眼，仿佛看穿了自己向往天空的心思，没有央求父亲将桃核刻成装饰手腕的花篮，而是掀开园土的衣角，将桃核藏进大地的怀里……小姑娘隔三岔五来探播种下的希望，园土和雨水一如既往地催眠种子的希望，直到第二年春天，桃核被一声声杜鹃的晨啼啄破唤醒。抬头一看，那么高，那么蓝的就是梦寐以求的天啊！天空有鸟儿还有风筝，鸟儿真好，羽翼一展便可刺入蓝天，风筝也不错，借小男孩的足可立于地，借风的托举可翔于天。从黑暗的土里升入光明的世界，多值得庆贺，小姑娘的鼓掌便是最好的贺礼，同时自己也是小姑娘人生中得到的一笔丰厚之礼。

　　春经常不按逻辑出牌，没日没夜没晴没雨的绽红吐绿，花开花落，不但激不起民怨，却让人人心平气和。春夜有种子萌发，春夜有花儿落下，春夜听雨，桃花听到新陈代谢都在唱歌呢，种子、新芽要萌蘖，唱的是新生命的憧憬之歌。花儿飘落，拨动风雨纤维的竖琴，唱坦然的歌，窸窸，窸窸。春晨是花鸟的天下，枝上花儿本来就热闹非凡，经雨一润更是撑不住，哗啦啦泻下满地落英的管弦，而燕语莺声满世界溜。

　　柳莺从岸沿上那棵高大的棠梨树上飞来桃枝上抖抖羽毛嘤嘤着：“花儿一代代都是这样，今日谢了，来日枝头有桃替桃花守望蓝天星空，今年的花儿谢了，明年又有新的花朵开放在枝头。”柳莺的话和燕子一样有哲理。

　　蜜蜂在带雨的蔷薇花上盘桓一阵也飞来桃花跟前嗡嗡着：“花谢好给果儿留空间，人是极喜欢桃花的，人更喜欢桃子，我们蜜蜂喜欢的是桃花的花蜜。桃树自己只想让更多的桃核变成一株株桃树，一树树桃花。”蜜蜂的话让路过的燕子听去了，这鸟儿便停在电线上呢喃开了：

　　“花和花不一样，果和果也不同。棠梨每年开得那么繁盛，结的果却很少有人采食，棠梨果只在荒年受到人的青睐。桃树比棠梨更讨人喜欢，至于人们栽种蔷薇，只为看花。听老辈们说那株棠梨立在岸沿上几十年了，经历过一次旱灾和两次水灾，危难时助过人，也算是英雄有过用武之地了。但愿每年风调雨顺，年年好年景，让果们任人食任人种，或者顺水流，随鸟儿衔着飞，一如棠梨当初由鸟儿携来此地。现在她还能老树新花，让春锦上绣有棠梨的颜色、棠梨的芬芳，不算十全也算九美。”

　　从惊蛰到春分，和桃花共处的人、鸟、蜂、蝶不计其数，桃花明白记住他们的最好办法不是留恋枝头，而是应时而谢，化作春泥，在春天里永生。桃花想起那个种下她的小姑娘还有好几次来写生的女学生，她那本画册里有姿态各样的桃花、瓣、蕊、萼、蕾，棠梨的枝干、花叶，蔷薇的藤蔓、花朵。还有燕子、黄莺、柳莺、白头鹎、麻雀，一只只鸟儿都帮她用羽翅丈量天空的高远，蓝天的深浅和四方的宽窄。虽然自己没有记录下天高地阔的具体数据，但鸟儿毕竟统计了，自己岂不跟她们一样幸福、坦然？

　　桃花棠梨蔷薇负责开花，鸟儿负责统计花的数目，蝴蝶统计花蕊的数目，蜜蜂统计花蜜的种类。春天本来就是做东的花木邀请鸟儿、蜂儿、蝶儿走访的，从惊蛰到春分，访春访得最忘情的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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