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夹竹桃

　　时节又入盛夏，我的脑海里，又一次开满了夹竹桃花。 　　夹竹桃花，盛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故乡村落，浸满年少时期快乐的色彩，绽放在母亲的爱里。那时，村庄贫穷落后，各种物资奇缺，自然少有女孩用来梳妆打扮的东西。夏天，女孩戴不上美丽的发卡，穿不上漂亮的裙装，涂不上香喷喷的雪花膏，一个个，都是素面朝天的模样。夹竹桃花，成便了母亲送给女儿的唯一化妆品，它可以让女孩一夜之间拥有鲜红的指甲，让女孩拥有长时间值得炫耀的美丽。大凡有女孩的人家，母亲们都会栽下几株夹竹桃，房前屋后，梅豆架下，篱笆旁边，都是夹竹桃快乐生长的场所。我家有姊妹三人，个个生有花容月貌，长得苗条腰身，贫穷的母亲，常常慨叹不能给予我们靓妆丽服，玉食华屋，常常愧疚我们的天生丽质黯淡在灰暗的补丁衣服里。她对夹竹桃极为顶礼膜拜，种植夹竹桃更为上心。她不是随随便便把夹竹桃的枝条扦插在院子的某个角落里，而是找来几个大大的花盆，装上最肥沃的泥土，双手把泥土搓弄得细软如沙后，才把夹竹桃虔诚地植入其中。为了浇水方便，母亲把花盆放在压水井旁边，家里人无论谁去井边汲水，都会向夹竹桃投去爱怜的目光，都会细心地为它们浇上一两瓢清凉的水，如同呵护一个美丽的梦。 　　最美的是盛夏时分，家家户户的夹竹桃都尽情绽放，从根部开到顶端的粉嫩花朵，密集有序地紧抱着花茎，如同一株株燃烧的小火炬，把母亲的脸庞照得幸福，把女孩的笑容映得灿烂。整个村庄，都陶醉在夹竹桃花盛开的快乐里。夹竹桃花开得最艳时候，女孩会翘首期盼黄昏早早到来，就像期盼节日的来临，因为黄昏时分，蕴育了一个夏天的梦就要成真。傍晚的薄雾把花瓣儿浸湿的那刻，母亲会把沾着露水的花瓣儿摘下来，放在碗底，拌上备好的白矾，把它们捣成碎如泥的模样。我们姊妹围拢在母亲身边，怀着激动不已的心情，目不转睛地，欣赏母亲的每一个动作。吃过晚饭，母亲掐来大大的梅豆叶，找来剪刀和线团，我们朝思暮想的美丽蜕变的时刻终于到了。我们姐妹三人都欢呼雀跃着，争相扯着母亲的衣襟，百般讨好母亲，叽叽喳喳的叫嚷：“我最听话了，应该先给我涂上。”“我学习最好，先给我涂。”“我最漂亮……”母亲只是笑着，谁也不应，心里却有自己的标准。一例是先从小妹开始，按年龄先后给我们涂抹，那种认真细致的劲儿却是一样的。母亲把捣碎的花泥均匀地涂在我们的指甲上，再用梅豆叶包上，而后用线缠得一圈又一圈，十个指头都缠得结实，即使睡梦中不老实也不会脱落下来。一想到明天醒来指甲就会变成鲜红，我们都兴奋得难以入眠，望着漫天的星斗，迟迟不肯睡去。第二天醒来，急不可耐地把梅豆叶拆下来，十团鲜红的颜色，像美丽的云霞飞入眼帘。最高兴的当数母亲，她捧着我们的小手细细地欣赏，就像欣赏自己最得意的杰作。看着女儿楚楚动人的小手，她激动得近乎热泪盈眶。其他家庭的母亲，也如我的母亲一样，把积攒了半年的爱，通过夹竹桃花，赠与了女儿。贫困无奈的日子，因母亲馈赠的这份美丽，心情变得多姿多彩。我们的村庄，也在夹竹桃花盛开的季节，飘洒起温馨动人的味道。 　　夹竹桃花浸染出的那十团红色，要停留几个月的样子，随着新指甲慢慢长出来，它恋恋不舍地一点点褪去。到了冬天，指甲的红色消失殆尽时，我们又开始蕴育来年的夹竹桃梦，渴望来年夏天，纤细的手指，再次被浓浓的母爱染红。 　　儿时的情景，时隔多年，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刻骨铭心。母亲年事已高，记忆力严重衰退，但关于夹竹桃的记忆，还是清晰如昨。她常说，母亲总是想给予孩子最美的东西，总是想把孩子打扮得最美，可那时，她一无所有，只能给我们栽种几盆夹竹桃。母亲啊，几盆夹竹桃就足够了，还有什么比母爱培植出的夹竹桃花更美呢？拥有了它，我们便拥有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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