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行

　　如果把北方的黑土地比做人，最恰当的比喻就应该是个懒汉，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躺在松软的洁白的被子里，不舍得掀开被角出来。
　　相对于“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妹妹，他起得太晚，比“人间四月芳菲尽”还要晚，而且，他又睡下得太早，江南还“正是橙黄橘绿时”，他已经钻进雪白的被子里酣然大睡了。
　　当南方感慨“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时候，我这个北方人面对的却是“长空卷玉花”，迷迷茫茫，混混沌沌，是一床没有边际，无比洁白的雪被。
　　大雪肆虐的松嫩平原，北方裹挟着六出雪花，如撒网一样网尽人间一切物体，无论物体在静止或者移动，所有东西的颜色都是白色或正在变成白色，建筑是白色的，街道是白色的，树木是白色的，行走的汽车是白色的，甚至我自己，也变成白色，头顶落满白色，身上沾满白色，就是眼睛的睫毛，嘴边的髭须，呼出的气息，也都是白色的。
　　本来是到农场有事要办，但这样大的风雪，也只能放下事情，休息和等待明天的天气变好。
　　第二天，天气非常晴朗，风也静了，雪也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因为这场大雪，很多公路都封闭了，国道、省道都不能通行，我们也很担心，不能通车，而我们所要走的是农场内部企业公路，虽然在嫩江县伊拉哈镇境内，可是，不但伊拉哈镇地方政府管不着这里，甚至嫩江县和黑河市都对这里没有管辖权。也正因为农场有时直接隶属于国家，或者有时隶属于省，所以基础设施发展得比地方要好，从场部到各分场之间都是水泥路面（嫩江到黑河的301省道还是沙石路面呢），所以虽然雪是一样大，但国道、省道封闭，这里依然通车。
　　我们是从尖山农场场部去吐莫葛火山，“吐莫葛”是少数民族对它的称谓，意思就是火山喷发。建国后开发北大荒，这里正是北大荒的一部分，也在开荒之列，这一片方圆百里都是一马平川，只有这座喷发于康熙五十九年的火山，在喷发后形成尖状火山锥，被汉族人称为尖山。
坐微型面包的小出租，一路上只见两侧皑皑白雪不绝，路面也是没有来得及清理的积雪，半个小时就到了火山脚下，司机说感觉这尖山的高度没有以前高了，我以前没在这里生活过，也就无法接茬表达什么感触。
据资料记载，吐莫葛火山海拔四百一十九米，相对高度五十五米，山底圆周长一点五公里多，火山口直径一百米，深三十米。
　　我最初十多年前来过这里，山顶只有一个塔架，本以为是防火观察塔，据当地人说才知是国家测绘总局的二级三角点，夏天也沿铁架的梯子登到塔楼，脚下颤悠悠，身边风瑟瑟，感到很是危险和眩晕，了望四周，却也是庄稼、人家、道路、树林等一览无余，今天大雪覆盖，山是绝对登不了的，山顶增加了两家通讯公司的基站，就是我今天想去的距离山脚几百米的树林，也是跋涉非常艰难，汽车轱辘陷进厚厚的雪内。我步行去树林里为先人扫墓，夏季还可以沿地头走被人们踩出来的小路，现在则全部没有了路，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雪，所有的雪地都没有人迹，所有的地方一脚踏上去，都是一尺多厚的积雪，没过了膝盖，左边深一脚下去，右边还是深一脚。
　　这里原来曾经很繁荣的，一九六四年组建了铁锋农场，一九六八年改制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八团，执行屯垦戍边任务，意在边境地区的黑河战略要点，对冷战时期的超级大国苏联进行战略侦察，同时在特殊时刻抗击、歼灭入侵者。四十八团团部就在山脚下，一九七四年因团长调走，就同意四十八与四十九团合并，四十八团番号撤消，团部搬到了四十九团，很多设施能迁移的都迁移走，不能迁移的也逐渐荒废，团部变成了连部，不过在生产建设兵团撤消后，四十九团改称尖山农场，尖山还是农场的显著地理坐标。
　　如今这尖山之下，只有我们孑孓独行，在雪地里走不多远，就感觉裤子里、鞋子里已经灌了许多的雪，但没有可以坐下来把雪倒出来的地方，到处是一尺多深的雪，即使清理了裤子和鞋子里的雪，也会马上又灌满的，只好坚持前行。裤子里的雪被体温融化，又遭遇外面的寒冷，裤角凝结成了冰，硬硬的如穿铠甲般。
　　走了几百米，累得浑身是汗，举步维艰，望望目的地，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趟雪而行，真不想前行了，欲转身想回去，一样有很长的路要趟雪，又一想既然已经走这么远了，也不能前功尽弃啊，咬咬牙，就当学红军爬一回雪山。红军爬的雪山，应该没有这里的雪冷，但红军穿的衣服，也没有我们现在穿得暖和。
　　喘着粗气，终于到达墓地，偶有很小的一串动物足迹，不可能是猛兽，也就是黄皮子或花鼠子之类，这样厚的雪，它们觅食一定非常困难。
　　阳光照耀下，无边的雪野反射着光线，感觉四面都有无数的太阳。
　　这时再看吐莫葛火山，高度依旧，不高，但自己知道，如果现在攀爬上去，是非常非常困难的。黑色褐色的火山砾石，已经全然被白雪覆盖，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这样的险今天就不冒了，这样的苦今天就不受了。
　　能够在茫茫白雪中“泅渡”，已是零距离接近美丽的大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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