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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中国青年

2020-09-24抒情散文秦时明月

中国青年大家这样称呼他的时候,他真的还是个青年,不过二十岁吧,记得那时我还在村小读二年级。他那时是在大队的专业队,一百多号年轻人在二队那个水源都没有的沟沟里修水库。一年四季不管天晴落雨他都戴着一顶草帽。那草帽上便有红漆喷上的四个字——中国
中国青年   大家这样称呼他的时候,他真的还是个青年,不过二十岁吧,记得那时我还在村小读二年级。他那时是在大队的专业队,一百多号年轻人在二队那个水源都没有的沟沟里修水库。   一年四季不管天晴落雨他都戴着一顶草帽。那草帽上便有红漆喷上的四个字——中国青年。草帽上有这四个字并不出奇,因为那时候的草帽上印这四个字的很多,还有诸如“战天斗地”、“人定胜天”、“愚公移山”之类。他除了草帽上有“中国青年”,他有一件背心上也印着这四个字,那是他在区上的农中读书时得的奖。头上顶着“中国青年”,背上背着“中国青年”,连嘴巴上也爱挂着这四个字。   专业队队长安排他去干最苦的活的时候,他总爱很豪迈地说——好,我是中国青年——那是他心情好的时候。要是心情不好,别人安排他做什么的时候,他会立即拒绝——不干,我是中国青年!专业队队长于是骂他:你个栽舅子,我看你像他妈个美国青年!这样一来二去,在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中国青年当中,大概他是唯一被人以“中国青年”为外号称呼的中国青年了。   中国青年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他读过农中,在乡下算是有点知识的人。喜欢看书,喜欢谈论农家科技。我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了杂交水稻这个说法。我看到他嫁接桑树,几天就发芽,很快就长得枝繁叶茂,羡慕不已。我听到他跟队长说,不要让队上的母牛和秦二娃家的公牛配种,那头公牛品种不好。队长笑着说,上湾下湾那么多男人长得怪眉日眼的,未必就不准娶婆娘了?中国青年只好悻悻的走开。   闲着的时候,中国青年也跟乡下的年轻人一样,喜欢干点摸鱼捉虾的事。有一次他看见我背着书包从他屋前走过,就喊住我:二娃,我们去胜天湖弄鱼,去不去?我一听,自然大喜过望。立即回家丢了书包就跑他家去。他正在将一节放炮用的炸药装进一只玻璃瓶中,然后用筷子从瓶口往里插一个小孔,将一根带着雷管的导火线插进去,再用软泥糊了瓶口。将瓶子放在一个布口袋里提着,我们去蒋家嘴的胜天湖水库。那天,中国青年将瓶口的导火线点燃,迅速将瓶子抛进了水库中,我俩立即卧倒在地,左等右等不见爆炸,正焦急地抬头窥视,突然一声巨响,水面腾起一股水柱。然后我们狂奔至水边,看见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上飘起来许多大大小小的鱼儿。我们跳进水中捞鱼,装进布口袋里,还欢天喜地地玩水。   回来时,中国青年带着我走另一条路。我问为什么,他说,你别管。顺着河边走,在紫微桥头,有一座青砖房。中国青年叫我在外边等着,他进去找个人。他站在院坝边喊“张芹”。然后进屋去了。一会他出来,手中的布口袋不见了。   鱼呢?我问。   给张芹了。他说。   张芹是哪个?   你别管。他显然不想我知道得太多,只顾往前走,走着走着便哼起歌来。   中国青年情绪很好,可是一大口袋鱼不见了,我是空欢喜一场,所以我很生气,心中早想象好了的晚上母亲用菜油做的煎炸小鱼成了泡影,就气呼呼的对他说:下回哪个舅子才跟你去弄鱼了!中国青年便立即讨好地对我说:二娃,别生气哈,我告诉你嘛,我是想跟张芹耍朋友,张芹是我农中的同学,你不要跟别人说哈。下次我弄鱼一定全给你,好吗?   不久,中国青年果然又约我去弄鱼,我虽然发过“毒誓”,却哪里经得起诱惑,于是又跟他去了。我们是去张家湾那个蓄水池。中国青年将一瓶叫做鱼藤精的药水倒进池中,我俩就坐在边上等,大约半个小时后,水面上便陆陆续续浮起来一些鱼虾。然而,这一次收获却很寥寥,也就二十来条拇指大小的鲫鱼而已,我很失望。   中国青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宽慰我:   下一次我带你去长生桥弄鱼吧。我晓得的弄鱼的办法多得很……我还告诉你个秘密,我和张芹开始耍朋友了!   我赌气说,你耍朋友管我屁事!   其实我心里还是为他高兴的,因为他是我表哥嘛。   中国青年是在二十四岁那年结婚的,他老婆当然就是张芹。   第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孩。第二年,他们生了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出生就有了不少的麻烦,那时计划生育已经在开始比较严格的执行,张芹是在亲戚家躲了几个月才生下孩子来的。还是一个女孩。中国青年被罚款两百元,大队的干部要来抓他去结扎,他一次次的都跑脱了。   中国青年决意要生一个儿子。张芹又怀上了,中国青年早早的把她藏到了大山里的一个亲戚家。然而,生下来的还是个女孩。而这个女孩就没有前两个幸运了,据说,生下来那天晚上就夭折了。不过很快我就从母亲与院子上的其他女人的闲聊中隐隐地听到了这样的说法——那个刚出生的女孩,是被中国青年放尿桶里闷死的!   我问,为啥子呢?   母亲楞我一眼,沉沉的说道:再问,老娘把嘴巴给你撕到后颈窝去!

  不过,这件事却让我少年的心遭受了刺激。那一段时间,我无法遏制自己那种想象——一只大手,将一个活鲜鲜的婴儿按进尿水里去,轻微的挣扎,尿水冒出几个气泡,尿骚味在土屋里弥漫;提起来,一动不动的小小身体,滴着尿水……   我是知道那个可怜的小生命埋葬的地方的,在火镰湾那块大土边的斜坡上,据说是中国青年趁着夜色用一只箢篼提着去埋的,那只箢篼也就一并当着棺材埋下去了。后来好几年我无论是割草还是放牛,只要经过那里都会多看几眼,似乎那小小的土堆下有一双可怜的小眼睛在忧郁地望着我。   中国青年后来还是给大队的干部给抓去扎了管,想要个儿子的愿望给永远的断了。他为了还超生罚款,不得不想办法搞钱。有一天夜里,他用马桑子泡酒去闹鱼,将二队牌坊下那个本来没有多少水的小水库里的几百斤鱼全部闹翻。他正在趁着黎明前的夜色捞鱼的时候,被人抓住,然后在黑暗中被人一顿暴打……   后来,中国青年的左腿瘸了,终身残疾。别人只知道他是摔断了腿。   而今的中国青年已是“中国老年”,已经六十多岁。两个女儿早已出嫁,都是老老实实的农家,生活也还算平静而踏实。也还是常常回来看望父母。两个女儿都各自又生了一个女孩,然而并没有像大多数农村人那样死活要赖一个儿子才算数。我想,她们大概也是想起了自己父母曾经的期望与绝望,想起了自己在父母眼中的无奈和残缺,才有了现在的坦然与豁达吧。   喜欢弄鱼的中国青年,现在承包了一口十多亩的鱼塘养鱼。每天跛着一条腿忙来忙去,还干劲十足的。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想得起那个被他亲手扼杀了的亲骨肉!
2013-08-04 [ 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3-8-5 11: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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